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艰难地往上浮,每上升一寸,都拉扯着沉重的、黏腻的黑暗。耳边嗡嗡作响,像是隔着厚重的棉布,灌进来一些模糊又尖锐的声响。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淬了毒似的:“…贱蹄子!装什么死!月例银子就这么多,爱要不要!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小姐不成?晦气东西!”
什么东西被狠狠摔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啪嗒”一声。
紧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年轻些,带着点怯懦的哭腔,细弱得像风中随时会断的蛛丝:“王妈妈…求求您,行行好…小姐她…她病着,药钱都不够啊…”
“药钱?”那尖利的女声拔得更高了,像是要戳破屋顶,“病死拉倒!省得浪费府里的米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滚!别在这儿碍眼!”
一阵推搡的响动,夹杂着年轻女孩压抑的呜咽,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世界终于清静下来,只剩下那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像蚊子哼哼,却固执地钻进我的耳朵眼儿里。
头痛。
宿醉都没这么痛过。像是有个顽劣的小鬼,拿着凿子,在我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敲打,节奏鲜明,力道十足。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头顶是……帐子?灰扑扑的,洗得发白,布料粗糙,上面还缀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针脚活像蜈蚣爬过。一股子混合着劣质熏香、灰尘和淡淡霉味的古怪气息,霸道地钻进鼻腔。
这不是我的狗窝。
我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上。那该死的甲方第N+1次驳回方案,要求“五彩斑斓的黑”和“低调奢华的金”。我悲愤交加,怒灌下第三杯速溶咖啡,然后抓起手边那桶刚泡好、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准备用碳水炸弹抚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灵……再然后,眼前一黑。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COSPLAY现场?整蛊节目?还是我加班加到出现幻觉,开始给自己编造苦情剧本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刚一动,浑身的骨头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酸软得厉害。胃里空荡荡地绞着,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这具身体,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环顾四周。屋子不大,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得近乎寒酸:一张掉漆的旧木床,一张瘸腿的小方桌,一把摇摇晃晃的破凳子。角落里有个看不出原色的木头箱子,大概就是唯一的储物工具了。唯一的“奢侈品”,大概是窗台上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可怜兮兮地插着几根蔫头耷脑的野草。
这开局,地狱级难度吧?比甲方还可怕。
就在我对着这破屋子发呆,试图从贫瘠的记忆碎片里拼凑出点有用的东西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脑子里炸开了。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体验。声音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毫无波动的金属质感,冷冰冰,硬邦邦,像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铁板:
【警告:检测到宿主意识波动异常活跃。初始环境扫描完成。定位:类古华夏低生产力农业社会,社会结构初步分封,文明阶段评估:青铜时代晚期至铁器时代早期过渡期。具体参照:春秋战国时期。当前宿主身份:大乾国,武安侯府三房庶出第七女,苏妙。生存状态:濒危(饥饿、营养不良、社会地位低下)。】
我:“???”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幻听?还是刚才那杯过期咖啡的毒性发作了?
还没等我从这惊悚的“脑内广播”中缓过神,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这个声音截然不同,是清亮的女声,带着点活泼的电子音效感,语速飞快,像蹦豆子:
【哟!终于连上线啦!宿主宿主!别听那个老古董吓唬你!什么濒危不濒危的!新手村嘛,开局一条狗……哦不对,开局一个人,装备全靠捡!我看这地图就挺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好适合咱们大展拳脚!根据《文明6》最新版本速攻流分析,资源点就在附近!冲冲冲!】
先前的冰冷男声立刻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语速平稳,逻辑清晰:
【错误。基于当前宿主身体状况(虚弱值:78/100)及社会身份(庶女,无武力值,无政治影响力)分析,贸然行动风险系数高达93.7%。建议策略:遵循历史经验模型《左传·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案例,核心要素:隐忍、示弱、麻痹潜在敌对目标(如管家、厨娘等),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蛰伏期预计:6个月至3年。】
女声立刻针锋相对,语气激动,甚至模拟出了某种气急败坏的电流滋滋声:
【蛰伏?!三年?!宿主都快饿成纸片人了!深谋你个榆木疙瘩!你扫描宿主那可怜的胃容量和血糖水平了吗?还《左传》?老黄历了!现在是科技时代!要效率!要速度!根据《星际争霸》人族速攻战术以及《率土之滨》前期抢地策略,核心思想就是:快!狠!准!目标点:厨房!路径已规划完毕!冲进去,拿到食物,就是胜利!】
【风险评估严重不足!目标“厨房”为府内重要资源节点,守卫力量(厨娘王婆子,力量值预估中等偏上,攻击性高)超出宿主当前应对能力。冲突触发可能性:98.5%。失败后果:轻则重伤,重则死亡。该方案否决。】
【否决无效!你那是静态模型,忽略了宿主的行动力和我们的即时辅助!宿主别怕!我‘远虑’给你提供实时战术指导!走位!闪避!声东击西!保管让那个胖厨娘找不着北!食物就在眼前!宿主,饿不饿?想不想吃香喷喷的大米饭?冲啊!】
【冲动!鲁莽!完全无视基础生存逻辑!宿主苏妙,请务必保持冷静,采取‘深谋’建议。隐忍方为上策。】
【上策个鬼!宿主,听我的!速攻才是王道!想想那热气腾腾的食物!就在厨房!】
两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吵得不可开交,如同开了立体环绕音响,一个冷静分析引经据典,一个激情澎湃游戏术语乱飞。冰冷的逻辑和跳跃的思维激烈碰撞,各种数据模型、历史案例、游戏术语碎片像弹幕一样在我意识里疯狂刷屏。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被塞满了滚烫石块的破锅,下一秒就要炸开。
“停!停!停!”我终于忍无可忍,抱着剧痛的脑袋,在破床上蜷缩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在内心咆哮,“都给我闭嘴!吵死了!”
脑海中的争吵声戛然而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我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腻地贴在背上。胃部的绞痛感在短暂的惊吓后,变本加厉地席卷而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揉搓。饥饿带来的眩晕感一波波冲击着神经末梢。
隐忍?蛰伏三年?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又感受了一下肚子里那造反的动静。别说三年,三天都够呛。深谋说的有道理,但远虑喊出的“食物”两个字,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戳中了我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原始的渴望。
厨房……食物……
那个叫王妈妈的厨娘刻薄的嘴脸和摔东西的嚣张姿态,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晃动。愤怒和不甘,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欲,像野草一样在贫瘠的心底疯长。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也压下脑子里嗡嗡作响的余波。那点可怜的、属于原主“苏妙”的记忆碎片,终于被我艰难地扒拉了出来。武安侯府三房庶女,亲娘早逝,爹不疼嫡母不爱,活得像棵无人问津的野草。住的是府里最偏僻破败的小院,吃的是连下人都不如的残羹冷炙,月例银子被克扣得所剩无几。刚才那场冲突,就是管事的王妈妈来送这个月的“份例”——几个可怜的铜板和根本买不起药的碎银子,还被她摔在地上。
欺人太甚。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烧得我喉咙发干。隐忍?蛰伏?在绝对的饥饿和压迫面前,这些高瞻远瞩的战略听起来都像是不切实际的废话。
“远虑,”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在脑子里默默问道,“你说的速攻厨房……具体怎么个速攻法?硬抢?还是……”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除了这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空空如也。贿赂?拿空气贿赂吗?
远虑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带着一种“终于轮到我表现”的雀跃:【宿主英明!硬抢是下下策!咱们要用智慧!用科技碾压!想想你穿越时带着什么?意念!集中意念!】
我一脸茫然。意念?集中意念变出个馒头?
【不是馒头!是你穿越前手里那桶泡面!灵魂绑定物品!快!集中精神想象它!热乎乎的!香喷喷的!油亮亮的红烧牛肉面!】
泡面?!
我猛地一怔。对!我最后的记忆,就是那桶刚泡好、散发着罪恶香气的红烧牛肉面!难道……
几乎是福至心灵,也可能是饿疯了产生的幻觉,我闭上眼睛,拼命集中精神,想象着那熟悉的红色桶身,滚烫的热水注入,调料包融化开来的浓郁香气,尤其是那几块小小的、油汪汪的脱水牛肉粒……
一股微弱的暖流,很奇异地,从我空空如也的掌心传来。
我猛地睁开眼。
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印着熟悉字体的塑料桶,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我摊开的手掌上。桶身甚至还带着一丝刚刚被热水浸泡过的微温!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手里的东西。方便面?红烧牛肉味?康师傅?!这玩意儿真的跟着我穿过来了?还成了我的“灵魂绑定物品”?
【Bingo!宿主太棒了!】远虑的声音充满了得意,【看到了吧?这就是科技的力量!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深谋,服不服?】
深谋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也许是数据层面的波动:【数据异常。该物品材质(高分子聚合物)、印刷技术(四色胶印)均远超当前时代认知范畴。初步判定为:高等文明造物。战略价值:极高。但暴露风险:极高。建议谨慎使用。】
【谨慎个毛线!饿都饿死了还怕暴露?】远虑立刻反驳,【宿主,听我的!就用它!目标:厨娘王婆子!策略:美食贿赂!速攻流核心——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资源!这桶面的香味,就是咱们的核武器!冲!】
核武器……一桶泡面?
我低头看着手里这桶在现代社会超市货架上随处可见、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方便面。在这连盐巴都算是奢侈品的鬼地方,它真的能成为“核武器”吗?
深谋的分析还在脑子里盘旋:暴露风险极高。万一被当成妖物烧了怎么办?
可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我所有的犹豫。去他娘的风险!再不吃点东西,不用别人烧,我自己就先饿成干尸了!
“干了!”我咬咬牙,一股狠劲涌了上来。赌了!就用这桶泡面,去撬开那该死的厨房大门!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冰冷的土墙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让这破败的小院更显得压抑。
【宿主,行动路径规划完毕!】远虑的声音充满干劲,【左转,出小院门,沿着墙根阴影走,避开西侧回廊那个爱打盹的粗使婆子,穿过小花园的月洞门,直扑后厨!GO!GO!GO!】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桶小小的、却承载着全部希望的泡面紧紧攥在手里,塑料桶身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踏实感。按照远虑的指示,我像个幽灵一样,贴着冰冷的墙根,小心翼翼地挪出了我那破院子的大门。
武安侯府很大,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无不彰显着贵族的底蕴和气派。但这气派与我无关。我所经之处,皆是偏僻小径,假山背后,草木深处。偶尔有穿着体面些的丫鬟仆妇经过,我立刻缩进阴影里,屏住呼吸。她们或步履匆匆,或低声谈笑,目光扫过我所藏身的角落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视,仿佛那里只有空气和灰尘。
远虑像个最尽责的导航员:【停!左前方两个小丫鬟!原地隐蔽!……好,她们过去了,安全!继续前进!注意右边那个月亮门,穿过去!】
【深谋建议:宿主心率过快,肾上腺素分泌过量,请尝试深呼吸,平复情绪,降低被发现的声呐特征。】深谋的声音适时插入,冷静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
我哪有心思深呼吸!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终于,一阵混合着油烟、生肉和某种食物腐败气息的味道飘了过来。是厨房!就在前面!
绕过一丛半枯的竹子,一溜排低矮的砖瓦房出现在眼前。烟囱里冒着几缕有气无力的青烟。几个粗使丫头正蹲在门口的大水缸边吭哧吭哧地刷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油腻腻的地面,苍蝇嗡嗡地飞舞着。
我躲在竹子后面,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目标就在眼前,可门口人多眼杂,怎么接近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厨娘?
就在这时,机会来了。
厨房厚重的布帘子猛地被掀开,一个膀大腰圆、穿着油腻围裙的妇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正是上午去我院里摔东西的王妈妈!她手里拎着个空木桶,脸色阴沉,显然心情极差。
“一群懒骨头!刷个碗磨蹭半天!等着喂苍蝇呢?!”她朝着刷碗的丫头们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横飞,“小翠!死哪儿去了?缸里没水了!还不快去挑!”
一个瘦小的丫头吓得一哆嗦,连忙放下手里的碗,小跑着去拿扁担和水桶。
王妈妈把空桶重重往地上一顿,叉着腰,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嘴里不干不净地继续骂着:“……一个个都是讨债鬼!下贱胚子!连个病秧子都克扣不出油水来,老娘白养你们这群废物……”
病秧子?说的是我?克扣不出油水?一股邪火又蹭地冒了上来。
【就是现在!宿主!目标落单!快上!执行A计划!用香味征服她!】远虑激动地尖叫。
深谋的声音也罕见地急促起来:【环境扫描:目标王婆子情绪值:愤怒(高),警惕性:中等。建议:利用其当前负面情绪产生的短暂松懈,快速接近,展示物品,言简意赅说明意图。强调‘新奇’、‘美味’、‘独一份’。注意安全距离!】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恐惧。成败在此一举!我攥紧泡面桶,从竹子后面猛地窜了出去,几步就冲到了王妈妈面前。
“王妈妈!”我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清晰。
王妈妈显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我,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轻蔑:“哟呵?这不是咱们七小姐吗?怎么?你那破院子里的土坷垃吃完了?跑这后厨重地来讨食儿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滚远点!别脏了老娘的……”
她刻薄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她喷唾沫星子的当口,我已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撕开了那桶泡面的塑料封盖!
“刺啦——”
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响起。
一股霸道绝伦、浓烈到无法形容的香气,如同被禁锢了千年的凶兽,瞬间挣脱束缚,轰然爆发!
那是怎样的一种香气啊!
滚烫的油脂香、浓郁醇厚的酱香牛肉味、还有那复合调料带来的难以言喻的鲜、咸、香、辛……层层叠叠,汹涌澎湃!它无视空气的阻力,蛮横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瞬间淹没了厨房门口原有的油烟、生肉甚至腐败的味道。这香气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所有人的嗅觉神经!
刷碗的丫头们猛地停下了动作,齐齐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鼻子像小狗一样使劲抽动着,茫然又震惊地寻找着香气的来源。那个刚挑起水桶的小翠,更是脚下一个踉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红色塑料桶,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而首当其冲的王妈妈,整个人都石化了。
她那双刻薄的三角眼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叉在腰上的胖手僵在半空,油腻的围裙下,那肥硕的肚皮肉眼可见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风箱漏气的声音。她脸上那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凶悍表情彻底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被这前所未有的香气冲击得灵魂出窍般的呆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那无孔不入、勾魂夺魄的泡面香气,在空气中疯狂弥漫、肆虐。
【味觉嗅觉冲击波!效果拔群!目标‘王婆子’陷入【极度震惊】、【嗅觉俘获】状态!威胁度清零!宿主!趁热打铁!快!】远虑的声音激动得像是要破音。
深谋也迅速给出指令:【展示!语言诱导!强调‘新奇’、‘独有’!动作要快!】
我被这效果也震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机会稍纵即逝!我强忍着胃里因为闻到极致香味而更加疯狂的绞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诱惑:
“王妈妈,”我将撕开的泡面桶微微往前递了递,让那蒸腾的热气和浓郁的香味更加肆无忌惮地扑向她的脸,“您见多识广,可曾闻过这等奇香?此物名为‘仙汤玉面’,乃…乃我娘留给我的压箱底宝贝,是域外奇珍,只需热水一冲,顷刻便得无上美味。今日……特来孝敬妈妈。”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厨房门口,却清晰无比。
王妈妈那僵直的眼珠子,终于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我手中那小小的、红色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塑料桶上。她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大的、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域…域外奇珍?”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死死黏在泡面桶里那金黄色的面饼和色彩鲜艳的调料包上,再也挪不开半分。那表情,活像饿了三天的老饕突然看见了一整桌满汉全席,贪婪、渴望、以及一丝被这“奇珍”震住的敬畏。
成了!第一步!
【宿主!快!趁她迷糊!提出交易!要食物!要月例!要她罩着你!】远虑急吼吼地出主意。
深谋则更加缜密:【初步接触成功。但目标贪婪本性未改,需以利诱之,同时施加一定压力。可提出:以此‘仙汤玉面’秘法(简化版)换取长期食物保障及月例足额发放。强调‘独有性’及‘后续可能的好处’。】
我定了定神,迎着王妈妈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贪婪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了些,带着点神秘:
“妈妈,这东西金贵得很,我手里…也只有这一份了。不过,”我故意顿了顿,看到她脸上瞬间闪过的急切和失望,才慢悠悠地继续,“这烹制之法,倒是可以献给妈妈。只需滚水冲入,加盖闷上片刻即可享用。其香其味,妈妈方才也闻到了。若妈妈不弃,以后我的份例吃食……”
“我包了!”王妈妈几乎是吼出来的,那粗壮的胳膊猛地一挥,差点打到旁边的柱子。她此刻眼里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刻薄凶狠,只剩下赤裸裸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七小姐!好小姐!我的亲小姐!”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一种谄媚到极致的急切,“您说!您要什么?只要这后厨有的!老奴立刻给您送去!月例银子?足额!不!双倍!不!三倍都行!只求小姐……求小姐让老奴见识见识这‘仙汤玉面’的真滋味!”
她说着,那肥胖的身躯竟微微前倾,双手下意识地在油腻的围裙上搓着,眼神巴巴地望着我手里的泡面桶,仿佛那是稀世珍宝。这变脸的速度,堪称川剧绝活。
“妈妈言重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需按规矩来就好。只是以后,我这小院里的吃食,还有月例,可不能再让妈妈为难了。”
“不为难!绝不为难!”王妈妈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拍着胸脯保证,那力道大得似乎要把围裙拍破,“谁敢克扣小姐的份例,老奴第一个撕了她!小姐您放心!以后您院里的饭食,老奴亲自盯着,顿顿热乎!管饱!月例银子,老奴亲自给您送去,一个子儿不少!”
她一边赌咒发誓,一边眼睛就没离开过泡面桶,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抢。
【宿主!火候到了!给她!让她体验!美食的力量是无穷的!】远虑兴奋地催促。
深谋提醒:【注意安全,保持距离。指导其操作,避免因无知导致浪费或意外。】
我点点头,将泡面桶递过去一点:“如此,便有劳妈妈了。这‘仙汤玉面’,做法极简。烦请妈妈取滚烫的开水来,注入此桶,没过面饼,再将这……”我指了指桶盖里附带的塑料叉子,“…将此‘玉箸’放上,盖上盖子,静候三息即可。”
王妈妈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泡面桶,那虔诚的样子如同捧着圣物。她扭头朝着厨房里尖声吼道:“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快!滚水!最滚最烫的开水!快端来!耽误了小姐的宝贝,小心你们的皮!”
厨房里一阵兵荒马乱。很快,一个粗使丫头战战兢兢地捧着一大瓢翻滚着白汽的开水跑了出来。
“倒!快倒进去!”王妈妈紧张地指挥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滚水注入。干燥的面饼和色彩鲜艳的调料包瞬间被淹没。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更加勾魂夺魄的香气混合着滚烫的水汽,轰然炸开!那味道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席卷了整个厨房区域。刷碗的、挑水的、路过的,所有能闻到味道的下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伸长脖子,拼命吞咽着口水,目光死死锁定在王妈妈手里那个小小的红桶上。
王妈妈按照我的指示,笨拙地用塑料叉子压住桶盖,然后紧紧捂着盖子,仿佛怕香气跑了。她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期待而微微发抖,鼻翼翕动,贪婪地吸着从盖沿缝隙里溢出的丝丝缕缕的香气。
三分钟,在无数道垂涎欲滴的目光注视下,如同三年般漫长。
【时间到!宿主,让她开盖!见证奇迹的时刻!】远虑激动得仿佛她自己要吃到了一样。
深谋也罕见地没有泼冷水:【数据模拟香气扩散效果:峰值。目标期待值:MAX。开盖瞬间视觉与嗅觉冲击叠加,预计效果:震撼。】
“妈妈,可以了。”我平静地提醒。
王妈妈深吸一口气,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那薄薄的塑料桶盖。
哗——
浓郁到极致的白汽裹挟着无与伦比的霸道香气,如同小型蘑菇云般升腾而起!在氤氲的热气中,金黄色的面条浸润在油亮诱人的深褐色汤底里,几粒小小的、吸饱了汤汁显得格外饱满的脱水牛肉粒点缀其上,翠绿的脱水葱花带来一抹亮色。视觉与嗅觉的双重暴击!
“咕咚!”一片巨大的、整齐的吞咽口水声在周围响起。
王妈妈的眼珠子彻底直了。她死死盯着桶里那碗在她看来绝对是“仙界珍馐”的面条,呼吸粗重得如同拉风箱。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那粗短的手指,笨拙地抓起那小小的塑料叉子,颤抖着,学着我的样子,卷起一叉子面条。
面条裹着油亮的汤汁,在叉子上微微颤动。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叉子送入口中!
时间仿佛再次定格。
王妈妈的动作僵住了。她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每一块肥肉都凝固在一个极其夸张的、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从她叼着面条的嘴,瞬间窜遍了全身。
下一秒。
“呜——!!!”
一声极其怪异的、混合着满足、震撼、狂喜的呜咽声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猛地闭上眼,脸上横肉乱颤,那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痛苦,又像是极致的享受。她开始疯狂地咀嚼,速度之快,与她肥胖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差。面条的弹性、汤汁的浓郁咸香、牛肉粒那浓缩的鲜美、还有那从未体验过的复合调味料带来的层次感……这一切都如同炸弹般在她贫瘠的味蕾上轰然炸开!
她甚至来不及咽下第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又卷起第二叉,第三叉……动作粗鲁而迅捷,发出“呼噜呼噜”的巨大声响。滚烫的面条和汤汁似乎对她毫无影响,她吃得满头大汗,油光满面,嘴角流下酱色的汤汁也浑然不顾。那副饿虎扑食、全情投入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刻薄管事的威严,活脱脱一个八百年没吃过饱饭的饕餮转世!
周围的丫头们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口水流了一地,却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厨房门口,只剩下王妈妈那惊天动地的、忘乎所以的吸溜面条声。
不到两分钟,满满一桶泡面,连汤带面,被王妈妈消灭得干干净净!最后,她甚至不顾形象地捧起泡面桶,仰起头,“咕咚咕咚”地把最后一点油汪汪的汤底也灌了下去。
“哈——!!!”
长长地、满足地、带着颤音地吐出一口气,王妈妈放下空桶,油亮的嘴唇泛着光,脸上是一种酒足饭饱后的红晕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恍惚。她看着手里那空空如也的红色塑料桶,眼神迷离,仿佛还在回味那梦幻般的滋味。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飘忽,“这哪是人间的吃食……这……这分明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仙汤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那眼神炽热得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谄媚和一种恨不得立刻跪下的冲动:“七小姐!我的活菩萨!您…您真是神人!老奴…老奴以前有眼不识泰山!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以后您但有吩咐,老奴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她拍着胸脯,砰砰作响,激动得语无伦次,“您要吃的?老奴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她转身就要往厨房里冲。
“妈妈且慢。”我及时叫住了她。胃里依旧火烧火燎,但看着王妈妈这前倨后恭、恨不得把我供起来的样子,一股奇异的、带着点恶趣味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泡面核武器,果然名不虚传。
“吃食不急。”我慢悠悠地说,目光扫过她手里那个沾满油渍的泡面空桶,“只是这‘仙汤玉面’的盛器,乃是特制,不可多得。妈妈用完了,还得还我才是。”
“还!一定还!老奴这就给您洗干净!洗得锃亮!”王妈妈忙不迭地应承,小心翼翼地把那空桶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她正要转身去洗桶,脚步却又顿住,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谄笑,搓着手,期期艾艾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那个……七小姐……我的好小姐……这‘仙汤玉面’的仙法……您看……能不能……”她眼巴巴地望着我,意思再明显不过。
深谋冷静分析:【目标已初步收服,但贪欲本性难移。索要配方是其必然诉求。可给予简化版(仅限面饼及调料包组合使用),强调水源必须滚沸、加盖闷制时间需精准,增加其操作‘难度’和‘神秘感’,以维持其敬畏心及控制力。】
远虑则贼兮兮地补充:【对对对!宿主,告诉她这是‘上古秘方’,材料珍贵无比,咱们手里也不多!让她别想着量产,只能当宝贝供着!顺便再敲打敲打,让她把月例和吃食赶紧落实!】
我心中了然。这“秘方”迟早要给,但绝不能给得太容易。
“妈妈,”我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此法虽简,却需心诚,且用料极为考究。这‘玉面’与‘仙汤料’,皆是域外秘制,非人力所能仿制。我这里也所存无多了。”
王妈妈脸上顿时显出巨大的失望和焦急。
“不过,”我话锋一转,“念在妈妈一片诚心,又掌管这府中膳食……我便将这‘冲调’之法告知于你。切记,水必滚沸,注入后立刻加盖闷足三息,多一分则烂,少一分则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且此物金贵,万不可示于人前,以免引来觊觎,祸及你我。”我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是是是!老奴明白!明白!”王妈妈如蒙大赦,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连连点头哈腰,“老奴一定谨记!水要滚烫!闷足三息!绝不外传!多谢小姐!多谢活菩萨小姐!”她看向我的眼神,敬畏之中又多了几分死心塌地的感激。
我这才将“冲调”的步骤细节又重复了一遍,王妈妈听得无比认真,嘴里念念有词地记着。
【搞定!宿主威武!】远虑在我脑中欢呼雀跃,【泡面外交大成功!咱们在这侯府,算是初步站稳脚跟啦!看以后谁还敢克扣咱们口粮!】
深谋的声音则带着一贯的冷静:【阶段性目标达成。宿主能量摄入需求为当前最高优先级。请立即获取食物补充。后续需密切关注王婆子行为及配方保密情况,评估潜在风险。】
正说着,王妈妈已经风风火火地指挥着一个粗使丫头,捧着一个大大的、沉甸甸的食盒跑了过来。
“快快快!给七小姐!”王妈妈亲自接过食盒,满脸堆笑地双手奉到我面前,腰弯得极低,“小姐饿坏了吧?老奴该死!您快看看,合不合胃口?都是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我打开食盒盖子。热气混合着食物香气扑面而来。不再是想象中冰冷的残羹剩饭,而是实实在在、分量十足的好东西:一大碗晶莹饱满、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一碟油光红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肉块炖得酥烂;一碟翠绿欲滴的清炒时蔬;还有一碗飘着油花和蛋花的浓汤!
这待遇,简直是质的飞跃!
【哇!红烧肉!白米饭!宿主快吃!补充能量!】远虑兴奋地尖叫。
深谋:【检测到高热量、高蛋白食物,符合宿主当前急需。建议优先摄入。】
饥饿感瞬间排山倒海般涌来。我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接过食盒,对王妈妈点点头:“有劳妈妈了。”便抱着这沉甸甸、香喷喷的食盒,转身就往我那破院子走。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王妈妈在我身后,还兀自激动地对着我的背影鞠着躬:“小姐慢走!您放心!月例银子晚些老奴亲自给您送去!以后想吃啥,尽管吩咐!”
抱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盒,我几乎是飘回我那破败小院的。刚踏进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一个瘦小的身影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小姐!您…您可回来了!”小丫头春桃,也就是原主身边唯一的忠仆,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脸上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显然是上午被王妈妈推搡留下的。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奴婢…奴婢没用,拦不住王妈妈…小姐您去哪儿了?可吓死奴婢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奴婢……”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涌了出来。
看着这小丫头脸上清晰的指印和满眼的担忧,我心里微微一酸。原主这日子,真是过得连狗都不如。
“没事了,春桃。”我放缓声音,把沉甸甸的食盒塞到她怀里,“看,这是什么?”
食盒盖子被掀开一条缝,浓郁的肉香和饭香瞬间溢了出来。
春桃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吸了吸鼻子,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食盒,又看看我,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小…小姐?这…这是…肉?饭?白米饭?!哪…哪来的?”她说话都结巴了。
“王妈妈‘孝敬’的。”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后,咱们的饭食,她管了。月例银子,也少不了。”
春桃彻底懵了,像个小木偶一样抱着食盒,眼神里全是茫然和巨大的震惊。上午还凶神恶煞摔东西的王妈妈,下午就“孝敬”这么好的饭菜?小姐这是…用了什么仙法?
【小丫头吓傻了,哈哈!宿主快安抚一下,然后开饭!饿死我了!哦不,饿死你了!】远虑没心没肺地笑着。
深谋:【环境扫描:安全。建议立即进食补充体力。春桃忠诚度较高,可稍作安抚。】
“别愣着了,快进屋。”我拍了拍春桃的肩膀,率先走进那间昏暗的屋子,“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屋子里依旧简陋,但此刻,食盒里散发出的诱人香气,似乎将这破败的空间都点亮了几分。春桃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食盒放到那张瘸腿的小方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当那碗油亮的红烧肉、晶莹的白米饭、碧绿的蔬菜和飘着蛋花的浓汤完全展现在眼前时,春桃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她伺候原主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等丰盛的吃食?平日里能有点不带馊味的剩菜剩饭就不错了。
“小姐…这…这真的是给咱们吃的?”她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
“当然,快吃吧。”我拿起桌上那两双粗糙的木筷,塞了一双到她手里,自己率先夹起一块颤巍巍、油汪汪的红烧肉,送入口中。
肉炖得极其酥烂,入口即化,浓郁的酱香和油脂的丰腴瞬间在舌尖炸开!虽然调味远不如现代精细,糖色可能也炒得有点过,带着一丝微苦,但这实打实的肉味和油脂带来的满足感,对于这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身体来说,简直就是无上的恩赐!
“唔……”我满足地眯起了眼,感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空虚冰冷的胃部终于迎来了慰藉。
春桃看我开动,这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只嚼了一下,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随即又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她不敢大声咀嚼,只是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吃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碗里。
【能量补充中…宿主生命体征回升…】深谋给出冰冷的提示,但此刻听来也顺耳了许多。
【呜呜呜,看把孩子感动的…宿主你真是救苦救难!】远虑似乎也被这场景触动,声音有点飘忽。
我们主仆二人,就在这破败的小屋里,沉默而专注地享用着这顿来之不易的、堪称奢侈的晚餐。屋子里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和吞咽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风卷残云般将食盒里的饭菜扫荡一空,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春桃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麻利地收拾着碗筷,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依赖,仿佛我是下凡来拯救她的神仙。
“小姐…您…您是怎么做到的?”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眼神里满是好奇和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