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湘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繁复华丽的丝绸帷幔,身下是触感柔滑得不可思议的埃及棉床单。
“嘶……”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一团滚烫混乱的棉絮。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恶意,海啸般汹涌灌入脑海。
顾湘……恶毒女配……同名同姓……
害死女主林薇薇父母的车祸……是她暗中买通司机动了刹车线!
林薇薇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失明……是她指使人泼的强腐蚀性液体!
最后……被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哥哥顾琛,和那个她疯狂痴恋的男主厉墨寒,联手绑了,像处理一件肮脏的垃圾,卖到了非洲最混乱、最黑暗的红灯区。
记忆的终点,是粘稠滚烫的鲜血糊住视线,皮肉被撕裂的剧痛,和永远沉入的、带着恶臭的绝望深渊……
“呕——!”
强烈的生理性反胃让顾湘趴在昂贵的丝绒被上干呕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真丝睡衣。
不是梦!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闺蜜安利的那本狗血霸总文……
她竟然穿成了里面下场最惨的同名恶毒女配!
“顾琛…亲哥…厉墨寒…”
她牙齿咯咯作响,每一个名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
被最信任的至亲亲手推进地狱的画面反复闪现,巨大的死亡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肺部火辣辣地疼,几乎无法呼吸。
跑!
这个念头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四肢百骸,压倒了所有混乱和恐惧。
什么男主女主,什么豪门恩怨,什么痴心妄想!统统都是索命的绞索!
留下来,只有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弃、在异国他乡腐烂至死的结局!
“远离!必须立刻、马上、彻底远离这群疯子!”
顾湘猛地从床上弹起,赤脚踩在冰凉昂贵的手工地毯上,环顾这间奢华到令人窒息的囚笼。
巨大的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高定,梳妆台上堆砌着瓶瓶罐罐的天价护肤品和珠宝,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
这一切不再是享受,而是催命符,是即将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陪葬品!
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跑路!隐姓埋名!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攒够钱,然后…找个知情识趣、温柔体贴的小白脸,过点舒心的小日子!
这刀尖舔血、随时可能万劫不复的豪门千金,谁爱当谁当去!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顾湘像一台被输入了终极求生指令的机器,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她冲进衣帽间,无视那些华美的裙装,粗暴地扯出一套最不起眼的黑色运动服和鸭舌帽。
目光锐利地扫过梳妆台和保险柜。
“LV?香奈儿?呵,能变成现金的才是硬通货!”
她抓起一个沉甸甸的爱马仕Birkin包——这玩意儿太扎眼,目标太大,pass!
转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是原主囤积的、用来打赏或应急的“小玩意”:几根50克的小金条,几沓未拆封的崭新美金,还有一堆零散的、品牌标志不那么显眼但价值不菲的钻石耳钉、宝石胸针、铂金手链。
这些体积小、易携带、变现快!
身份证、护照…必须带走!她从一个暗格里翻出证件。
银行卡…她抽出几张关联度较低、平时用得少的副卡。
最重要的,是手机!
她抓起床头柜上那部镶钻的Vertu,屏幕还停留在和“闺蜜”的聊天界面,正是那本该死小说的安利记录!
“这玩意儿就是个移动炸弹!”
顾湘眼神一厉,迅速拔掉SIM卡,用尽力气掰成两半。
手机本身恢复出厂设置?
不够!她冲进卫生间,毫不犹豫地将恢复出厂后的手机狠狠砸向坚硬的意大利大理石盥洗台边缘!
“砰!”
一声闷响,屏幕蛛网般碎裂,机身扭曲变形。
她捡起残骸,用毛巾裹好塞进背包夹层——这破铜烂铁也得分开处理掉!
“小姐?您醒了吗?早餐准备好了。”
门外传来女佣小心翼翼的询问。
顾湘心脏骤然一缩,差点跳出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模仿原主那骄纵跋扈、不耐烦到极点的腔调,对着门吼道:
“滚!别烦我!今天谁都不准进来!听见没有?!”
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足够唬住外面的佣人。
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不能再等了!顾湘迅速将背包塞满——现金、金条、首饰、证件、银行卡、破手机残骸。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张美艳却写满刻薄的脸,狠狠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感,戴上鸭舌帽,压低帽檐,又扯了个黑色口罩严严实实捂住下半张脸。
像个潜入自家金库的贼,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拉开厚重的卧室门。
走廊空无一人,清晨的宅邸死一般寂静,只有她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她猫着腰,凭借记忆快速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朝着别墅最偏僻、通向佣人通道的后门摸去。
心脏快要撞碎肋骨,手心里全是冷汗。
后门近在咫尺,只要推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外面就是相对安全的区域!她颤抖着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用力一拧——
“咔哒。”
门开了。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出自由的瞬间,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恰好挡在了门口,几乎与她撞个满怀!
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湘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猛地抬头,帽檐下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骤然收缩!
顾琛!
她的亲哥哥,原著里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刽子手之一!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昂贵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衬衫。
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
最令人窒息的是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此刻正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猎物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湘湘?”
顾琛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在清晨的寂静中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每一个音节都敲在顾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这么早,鬼鬼祟祟的,去哪?”
他的目光扫过她过于低调的打扮、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以及背后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眼神里的探究瞬间加深,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得顾湘几乎站立不稳。
完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深海巨浪,瞬间将她吞没。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被发现了!就在距离自由一步之遥的地方!
顾琛的手段…原著里那些冷酷无情的画面疯狂闪回…非洲…红灯区…被折磨致死的惨状…
他会现在就处理掉她吗?
不!不能慌!绝对不能!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顾湘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强行拉回一丝理智。
肾上腺素飙升到顶点,她猛地抬起头,隔着口罩,努力模仿原主那种被冒犯后的、骄纵跋扈到极点的语气,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伪装而显得尖利刺耳:
“要你管!”
她几乎是尖叫出来,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约了人做SPA!烦死了!让开!”
她不敢看顾琛的眼睛,生怕那深渊般的目光看穿她灵魂的颤抖。
说完,不等顾琛有任何反应,她像一只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兔子,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从顾琛与门框之间那狭窄的缝隙里硬生生挤了出去!
背包刮蹭到顾琛昂贵的西装布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和那骤然降下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但她顾不上了!
冲出后门,刺眼的阳光让她一阵眩晕。她一眼就看到停在十几米外、打着双闪的普通出租车——那是她用新买的匿名手机卡刚叫的车!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师傅!快开车!去市中心!快!”
她拉开车门,几乎是把自己“砸”进后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司机被她惨白的脸色和惊慌失措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一脚油门踩下去。
车子猛地蹿出。
顾湘死死扒住车窗边缘,惊恐地回头望去。后视镜里,顾琛的身影依旧笔挺地站在别墅后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追上来,只是静静地、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那里,深沉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空间,牢牢锁定了这辆疾驰而去的出租车。
那目光,冰冷,探究,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直到后视镜里那栋如同巨兽般的奢华别墅彻底消失在街角,顾湘才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后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已浸透了运动服,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休,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小姐,你…没事吧?”
司机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着后座那个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孩。
“没…没事。”
顾湘的声音嘶哑干涩,她强迫自己镇定,
“师傅,麻烦…去新光天地,谢谢。”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顾湘死死攥着背包带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刻骨铭心的恐惧。
顾琛最后那个眼神…太不对劲了!那不是疑惑,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猎物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行动的…玩味?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猛地摇头,试图甩掉这可怕的猜想。
“错觉…一定是太紧张了…”
她喃喃自语,努力安慰自己,
“他要是真发现了,怎么可能放我走?对,他只是觉得我行为反常,还没起疑…我还有机会…”
市中心,新光天地,本市最顶级的购物中心,巨大的人流是最好的掩护。
顾湘冲进一楼光可鉴人的洗手间,反锁上最里面的隔间。
她颤抖着手,迅速脱下身上可能被顾家保镖辨认出的运动服,塞进背包最底层。
换上用现金在商场里匆忙买来的最普通不过的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和一件薄款灰色连帽衫。
鸭舌帽和口罩也换成了新的样式,最后,她将那个鼓鼓囊囊的奢侈品背包,塞进一个刚买的、印着巨大卡通图案的廉价帆布包里。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普通、素面朝天、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惶的年轻女孩。
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几个小时前那个躺在顶级豪宅里、浑身珠光宝气的顾家大小姐,巨大的身份撕裂感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
下一站,变现。
她避开那些门面光鲜、可能有监控联网的大牌回收店,在商场背后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找到一家门脸狭小、灯光昏暗、招牌上写着“高价回收奢侈品”的小店。
店里弥漫着旧皮革和灰尘的味道。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叼着烟,眯着眼打量着顾湘拿出来的东西——几件设计简洁的铂金镶钻首饰,两颗成色极好的裸钻,还有那几根小金条。
“东西…还行。”
老板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拿起放大镜,掂量着那枚钻石耳钉,
“小姑娘,急着出手?这价嘛…”
他拖长了调子,报出一个低得离谱的数字。
顾湘心头一紧,她知道对方在压价。
若是以前的原主,早就掀桌子骂人了。
但现在,每一秒都充满危险。
她强压下焦躁,模仿着在网上看过的砍价技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老板,都是真东西,有证书的。这个价太低了,再加点。我…家里急用钱。”
她刻意流露出一点焦急和无措。
经过一番艰难的拉锯,顾湘最终拿到了一沓厚厚的现金,虽然远低于首饰的实际价值,但此刻,这叠沉甸甸的钞票就是她活下去的资本和底气!她迅速将钱分开藏好。
最后一步,彻底切断。
她离开小店,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快速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和不同街区。
在一个偏僻街角的垃圾桶,她扔掉了裹着毛巾的Vertu手机残骸;
在另一个相隔几公里的公共厕所,她把从顾家带出来的、可能被追踪的旧SIM卡碎片冲进了下水道;
最后,在一个街心公园,她把换下来的旧鸭舌帽和口罩塞进了第三个不同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走到最近的火车票代售点,用现金买了一张即将出发、开往南方沿海城市“南江市”的硬座火车票。
那是个人口流动巨大、经济发达但并非原著剧情主要发生地的城市。
傍晚时分,顾湘终于坐上了那趟绿皮火车。
硬座车厢里弥漫着泡面、汗味和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人声嘈杂,座位狭窄坚硬。
她蜷缩在靠窗的位置,将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浮木。
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渐渐被郊野的黑暗取代。
车轮与铁轨单调的撞击声,此刻听来却无比安心。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身体很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顾琛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始终盘桓在脑海深处。
“他应该…没发现吧?”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呢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都跑这么远了,处理得这么干净…他找不到我的…”
车厢轻微的摇晃如同摇篮,过度消耗的体力让眼皮越来越沉。
在确认暂时安全的极度疲惫下,顾湘抱着她的帆布包,头靠着冰冷的车窗玻璃,意识终于抵挡不住困倦,沉入了不安稳的浅眠。
她没有看到,窗外浓重的夜色中,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如同幽灵的眼睛,无声无息地悬停在远处的高空,冰冷的电子眼瞳,精准地锁定了这辆在铁轨上奔驰的绿皮火车,以及她所在的那节车厢。
与此同时,顾家别墅。
书房厚重的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醇厚又冷冽的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显得格外空旷寂寥的花园夜景。
顾琛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姿态看似放松,指尖却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分屏显示着几幅监控画面:
别墅后门顾湘仓惶挤出的瞬间;
一辆普通出租车驶离顾家区域的远景;
新光天地洗手间外走廊模糊的人流中,一个背着卡通帆布包的普通女孩身影一闪而过;
最后,是火车站熙攘的候车大厅监控截图,一个戴着新帽子、抱着帆布包、低着头排队检票的侧影。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最后一张截图上——那个廉价帆布包上巨大的卡通图案,在监控并不算清晰的画面里,依旧刺眼。
助理垂手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南江市…硬座…”
顾琛低沉地重复着助理刚刚汇报的信息,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那笑容没有半分暖意,反而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玩味和…掌控一切的冷酷。
他拿起桌上那支私人订制的钢笔,在指尖优雅地转了个圈,冰冷的金属光泽一闪而逝。视线再次落回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帆布包图案。
“啧。”
一声极轻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嗤笑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我的好妹妹…”
顾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
“你以为…换个帆布包,坐趟绿皮车,就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他微微前倾身体,靠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张更清晰的、顾湘在候车室抱着帆布包的放大截图。
他的指尖,隔着冰冷的屏幕,轻轻点在那个廉价帆布包上。
“老鼠…找到你的新巢穴了。”
他轻声自语,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猎人锁定猎物后、那残酷而耐心的兴奋。
“派人跟着。别惊动。”
他淡淡吩咐,声音平静无波,却让一旁的助理瞬间绷紧了脊背,
“看看我们顾家的大小姐,能在这‘自力更生’的游戏里…玩出什么新花样。”
雪茄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那片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幽潭。
书房里,只剩下钢笔轻轻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如同倒计时的丧钟,在寂静中一声声叩响。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一切挣扎的生灵无声吞噬。
【2】
火车轮子撞击铁轨的“哐当哐当”声,终于在顾湘麻木的耳膜里渐渐远去。
南江市,一个充斥着咸腥海风、巨大集装箱吊机和永远喧嚣的人声的城市。
当顾湘拖着僵硬的身体,抱着她那个印着巨大卡通图案、此刻在出站口汹涌人潮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帆布包。
踏出老旧火车站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汗味、廉价小吃油烟和潮湿咸腥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
没有顾家的保镖,没有顾琛冰冷的目光。
只有汹涌的人潮,陌生的方言,和一张张为生活奔波的、疲惫而漠然的脸。
“呼……”
顾湘站在出站口汹涌的人流中,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暂时安全的虚脱感。
南江市,原著里一笔带过的背景板城市,远离顾家和厉墨寒的势力中心。
这里,是她新生的起点。
然而,这起点,低得让她瞬间体验到了从云端坠入泥泞的巨大落差。
顾湘花了大半天时间,用最少的钱,在一个叫“塘尾”的城中村,租下了一个顶楼加盖的、不足十平米的单间。
狭窄的楼梯陡峭而油腻,墙壁斑驳发黑,贴满了各种疏通下水道、办证的小广告。
打开那扇薄薄的、关不严实的铁皮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劣质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连退两步。
屋里只有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单人床,铺着一张薄薄的、颜色可疑的垫子;
一张摇摇晃晃、桌腿用砖头垫着的旧木桌;
一个同样摇晃的塑料凳。
唯一的“窗户”是个小小的、糊着旧报纸的通风口。
墙角渗着可疑的水渍,天花板角落挂着蛛网。
隔壁夫妻激烈的争吵声、婴儿尖锐的啼哭声、不知哪家电视里放着的嘈杂广告声。
毫无阻隔地穿透薄薄的墙壁,灌满整个空间,震得她脑仁嗡嗡作响。
顾湘放下帆布包,环顾四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空气里的霉味、隔壁的噪音、皮肤的瘙痒(还没蚊子咬就开始痒了)、还有这逼仄压抑的空间……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挑战她曾经娇生惯养的神经。
委屈和辛酸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眼眶发热发涩。
“都怪那个作死的顾湘!”
她在心里狠狠咒骂原主,指甲掐进掌心,
“要不是你造那么多孽,害人害己,老娘至于沦落到这鬼地方吗?!”
她甚至能闻到原主灵魂留下的那股恶毒和愚蠢的腐朽气息,让她作呕。
生存的压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叠厚厚的现金分成几份,藏在不同的、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床垫下、破桌子的夹层、帆布包内衬的暗袋),并用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开始记账:
* 房租押一付三:1200元(巨款!)
* 买最便宜的被褥枕头:150元(散发着廉价化纤味)
* 脸盆毛巾牙膏牙刷:50元
* 一袋打折的挂面、一罐老干妈、几个鸡蛋:35元
* 总计支出:1435元
看着记账本上那个迅速缩水的数字,再看看手里剩下的薄薄一叠钱,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存焦虑瞬间攫住了她。
这点钱,在这个物价不低的城市,能撑几天?工作!必须立刻、马上找到工作!
否则,她连这个散发着霉味的“猪窝”都住不下去!
顾琛的威胁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但眼前的生存压力更加迫在眉睫,几乎让她窒息。
她伪造了一份简历:
顾小安,南江师范学院艺术设计专业(虚构),本科毕业。顶着南江市盛夏毒辣的日头,她穿梭在城中村附近的小餐馆、奶茶店、便利店。
“快餐店?招服务员?”
顾湘走进一家油腻腻的小餐馆,老板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干过吗?”
老板叼着烟,斜眼打量她。
“我…学东西很快的。”
顾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
“快?”
老板嗤笑一声,指了指店里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见没?饭点忙得要飞起!端盘子、擦桌子、招呼客人,手脚麻利是基本!你这细皮嫩肉,手跟葱白似的,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不行不行,下一个!”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
顾湘脸上一热,自尊心像被踩了一脚。
她默默退出来,走向一家挂着“招奶茶小妹”的奶茶店。
老板娘是个精瘦的女人,眼神挑剔。
“会做奶茶吗?配方记得住?珍珠、椰果、波霸、各种糖浆比例,几十种呢!”
顾湘硬着头皮:
“我可以学…”
“学?”
老板娘撇撇嘴,眼神扫过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鞋,
“我们这店小,没时间让你慢慢学。再说,你这模样…站前台还行,但手上活儿也得利索。算了吧,小姑娘,我们请不起大小姐。”
语气里的轻视毫不掩饰。
便利店老板的拒绝更直接:
“收银?要快准狠!扫码、装袋、收钱找零,眼疾手快!你这慢悠悠的,客人等急了要骂娘的!我们这小店可经不起投诉。走吧走吧,找别家去。”
一次次被拒绝,一次次被那或直白或隐晦的“你不是干这个的料”的眼神扫视,顾湘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汗水浸湿了后背,脚底的水泡还没长出来就开始隐隐作痛。
她看着那些在餐馆里穿梭如飞的服务员、在奶茶店动作麻利摇着雪克杯的小妹、在便利店熟练扫码装袋的收银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脱离了顾家的光环,她可能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那份伪造的普通学历,在底层服务业面前,毫无竞争力。
“老娘连顾琛那个活阎王都暂时甩掉了,还怕这点挫折?”
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猛地从心底窜起,压倒了沮丧,
“非洲红灯区都挺过来了(虽然是预知的),发个传单算什么?!”
在又一次被便利店拒绝后,她看到巷口电线杆上贴着“急招发传单,日结80”的粗糙小广告。
犹豫了几秒,强烈的生存需求压倒了一切。她拨通了电话。
第二天正午,顾湘站在了人潮涌动的商业街十字路口。
手里是厚厚一叠健身房的宣传单页。
头顶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白炽灯,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汗水像失控的小溪,从她的额头、鬓角争先恐后地流下,滑过脖颈,浸透了廉价的T恤,紧紧黏在后背上。
空气又闷又热,吸进去都感觉肺在灼烧。
她学着旁边一个皮肤黝黑、动作麻利的大妈的样子,努力挤出笑容,把传单递向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您好,健身了解一下吗?”
声音很快变得嘶哑干涩。
迎接她的,大多是冷漠的摆手、不耐烦的“不要”,甚至还有嫌弃的白眼,仿佛她递出去的不是纸,而是什么脏东西。
一个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女郎被她挡了一下,尖刻地瞪了她一眼:
“烦不烦啊!挡路了!”
顾湘的手僵在半空,脸颊火辣辣的。
双腿像灌了铅,越来越沉。
脚底的水泡,在走了几万步后,终于磨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钻心地疼。
汗水流进眼睛,又咸又涩,刺激得她眼泪直流。她只能不停地眨眼,用沾满灰尘的T恤袖子胡乱擦一下。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她看着手里似乎永远发不完的传单,看着周围漠然的人群,看着远处高楼大厦反射的冰冷光芒,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屈辱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起了顾家那恒温恒湿、铺着柔软地毯的房间,想起了衣帽间里那些触手可及的奢华……
巨大的反差让她鼻子发酸,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把那股软弱咽了回去。
不能哭!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喧嚣的城市镀上一层疲惫的金色。
当那个叼着烟的工头,把几张皱巴巴、带着汗味和烟味的钞票塞到她手里时,顾湘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八十块!还不够她以前随手买杯星巴克的钱!
但此刻,这薄薄的几张纸,却沉甸甸的,带着她一天汗水浸透的咸涩味道,和她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微小却无比真实的踏实感。
她紧紧攥着钱,指关节都泛白了,心里有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呐喊:
“这是我顾湘(小安)自己挣的!第一笔!我能行!”
她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走进城中村唯一的小菜市场。
在昏暗的灯光和刺鼻的鱼腥味、腐烂菜叶味中,她花三块钱买了一小把蔫了吧唧的小白菜,又花五块钱买了一块猪皮——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便宜的“荤腥”,可以用来熬点油,拌在面条里增加点滋味。
抱着这点可怜的“战利品”,走在昏暗、散发着垃圾酸臭味的巷子里,顾湘的脑子因为极度的疲惫和高温变得昏沉沉的,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一个踉跄,差点被一个凸起的井盖绊倒时,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沙漠里诱人的海市蜃楼,猛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她幻想自己终于赚到了“大钱”(具体数字还很模糊,但足够支撑一个小窝),租了一个干净明亮、带个小阳台的一居室。
不是豪宅,但阳光能暖暖地洒进来,地板上没有可疑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洗衣粉的清香,而不是霉味和消毒水味。
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挂着几幅便宜的风景画。
厨房里,一个穿着柔软白色家居服、背影清瘦挺拔的男人正在忙碌。
他系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她讨厌深色围裙,觉得像油腻的抹布),动作有些笨拙但非常认真。
锅里正煎着滋滋作响、边缘焦黄酥脆的鸡蛋,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
旁边的小锅里,咕嘟咕嘟煮着软糯晶莹的白粥,热气氤氲。
他转过头来。
面容在阳光里有些朦胧,但轮廓柔和流畅,鼻梁很挺,嘴唇的弧度很温柔。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清澈透亮,温润得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疲惫和戾气。
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专注和依赖,看向她时,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头发是柔软的栗色,带着点可爱的自然卷,看起来就很好摸。
皮肤是那种透着健康光泽的暖白,在晨光里细腻得发光。
“回来啦?”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少年感,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瞬间驱散了她满身的疲惫,
“累坏了吧?快洗手,早饭马上好。”
他放下锅铲,很自然地走过来,带着一身干净的肥皂香和淡淡的食物暖香,伸手接过她手里那个印着卡通图案、此刻在幻想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帆布包,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令人舒适的微凉。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邀功的小得意,像只等待抚摸和夸奖的大型犬。
“今天买了你喜欢的苹果,很脆的。等会儿吃完饭给你削一个?”
他的语气温柔又自然,仿佛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一刻,顾湘(在幻想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没有算计,没有恐惧,没有隔壁的噪音和脚底的水泡。
只有一种被妥帖照顾、被温柔包裹的安心和慵懒。
她可以毫无形象地瘫在舒服的旧沙发里(幻想中沙发也很软),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絮絮叨叨抱怨今天发传单遇到的白眼和脚有多痛。
而他只会笑着递来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说一句“辛苦了,明天别去了”,或者用那双温润的眼睛心疼地看着她,让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被抚慰。
这才是生活啊!
去他妈的霸道总裁!
去他妈的虐恋情深!
去他妈的恶毒女配!
她要的是这种触手可及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和陪伴!
一个完全属于她、依赖她、让她感到安心和力量的小港湾!
这个模糊却生动的幻想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她疲惫不堪的身体。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点,连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一分。
回到现实,推开那扇薄铁皮门,熟悉的霉味和隔壁的电视噪音瞬间将她拉回。
看着手里蔫掉的小白菜和油腻的猪皮,再看看记账本上可怜巴巴的数字(发传单的80块刚记上去),顾湘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
靠发传单、端盘子,攒够“包养”这样一个理想小白脸的宏伟目标,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需要一个杠杆,一个能撬动更高收入的支点。
一个能让她尽快脱离这泥潭的跳板!
坐在咯吱作响的塑料凳上,就着床头那盏昏黄的、吸引着小飞虫的灯泡,她一边揉着酸痛的脚踝(水泡已经破了,渗出组织液,黏在袜子上),一边打开那台屏幕碎了一角的二手智能手机(用发传单的钱咬牙买的,花了150块巨款!)。
她连上隔壁不知道谁家没设密码的、微弱到随时会断的WiFi信号。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在各种招聘网站和本地论坛的兼职板块艰难地搜索着。
快餐店、奶茶店、便利店、快递分拣……工资低得可怜,要求却不低。
就在她手指滑动得快麻木,希望一点点沉下去时,一条不起眼的信息突然跳入眼帘:
> **【诚聘钢琴家教】**
> **要求:** 女性,有耐心,责任心强。**专业水平扎实(需现场演奏考核),** 能教授5岁儿童钢琴启蒙及初级课程。**课时费:** 150元/小时(按次结算,每周2次)。
> **地点:** 海悦花园小区(距塘尾村步行约15分钟)
> **联系人:** 李女士 13XXXXXXXXX
顾湘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瞳孔因为极致的惊喜而放大!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150元/小时!每周两次!一个月就是1200块!
几乎是她现在这个“鸽子笼”的月租了!
钢琴!
这两个字如同闪电劈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原主留下的唯一有用的“遗产”!
那刻在骨子里的、从小被严苛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且能快速撬动更高收入的核心技能!曙光!真正的曙光!
“我能行!这个我真的可以!”
她激动地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脚踝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但脸上的兴奋和希望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原主顾湘虽然恶毒愚蠢,但顾家在她身上砸下的艺术教育成本是实打实的,尤其是钢琴,是顾夫人用来炫耀女儿“才艺”的重点项目。
名师指导,考级一路通关,水平绝对过硬!这份“遗产”,她顾湘(小安)笑纳了!
巨大的希望驱散了疲惫。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虽然继承了(或者说被迫绑定了)原主的技能,但毕竟不是她自己练出来的,心里还是没底。
她咬咬牙,看着记账本上仅剩的几十块钱,决定孤注一掷——去练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顾湘就爬了起来。
脚底的伤还在疼,但她顾不上了。
凭着手机地图导航,她在城中村边缘一条更破败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名为“悦音”的琴行。
招牌褪色严重,玻璃门蒙着厚厚的灰尘。
推门进去,一股陈旧的木头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店里光线昏暗,摆放着几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立式钢琴。
老板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伏在柜台后打盹。
顾湘说明了来意,租用最便宜的、大清早的时间段(30元/小时)。
老头指了指最里面一间小琴房。
琴房很小,隔音效果几乎为零,能听到外面巷子里的叫卖声。
琴是一架老旧的星海,琴键有些发黄,触感也显得滞涩,好几个白键的边缘都磨损得露出了木色。
顾湘在掉漆的琴凳上坐下,深吸一口气。
当指尖触碰到微凉甚至有些粘腻感的琴键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瞬间涌上心头,仿佛这双手天生就该放在这里。
她定了定神,尝试弹奏一首原主小时候练得滚瓜烂熟、几乎成为肌肉记忆的车尔尼299练习曲(第一条)。
起初,指尖有些僵硬,音符磕磕绊绊,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但仅仅过了几个小节,一种深埋在肢体深处的本能被唤醒了!
流畅的音符开始从指下倾泻而出,虽然在这架老旧钢琴上音色显得干涩单薄,但那精准的节奏、清晰的颗粒感、以及对力度层次的本能控制,都清晰地透露出扎实的专业功底!
在廉价琴房略显浑浊的声学环境里,这流畅而富有技巧性的旋律,竟也透出一种久违的、属于“专业”的底气!
“可以!真的可以!”
顾湘心中大定,连日来的阴霾被这熟悉的旋律驱散了大半。
她一遍遍练习,找回最佳的手感和音色控制,信心也在一点点累积。
这30块钱,花得太值了!
离开琴行时,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顾湘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连脚底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她找了个树荫,用新买的匿名手机卡(10块钱一张),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李女士的电话。
“喂,您好,是李女士吗?我看到了您发布的招聘钢琴家教的信息…”
顾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自信、有教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你好,是的。请问你是…”
“我叫顾小安,”
顾湘流畅地报出化名,
“我之前学过很多年钢琴,有教小朋友的经验。”
她稍微美化了一下简历,
“看到您的信息,觉得挺合适的,想问问您这边还需要吗?”
李女士简单询问了她的情况(顾湘用伪造的师范艺术专业背景和“以前在老家教过亲戚孩子”的经验小心应对),听起来还算满意。
“这样啊,”李女士沉吟了一下,
“我们主要是想找个有耐心、专业水平过关的老师,教我女儿启蒙。这样吧,明天下午三点,方便来家里面试一下吗?现场弹两首,也和孩子接触看看。”
“方便的!非常感谢您给我机会!明天下午三点,我一定准时到!”
顾湘的心跳再次加速,这次是激动的。挂断电话,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低声给自己打气:
“加油!顾小安!你能行!”
希望如同小小的火苗,在她胸腔里跳跃燃烧。
她快步走回塘尾村,想着要好好准备一下。
面试穿什么?
她翻出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牛仔裤,一件纯棉的、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T恤(在商场打折区花35块买的)。
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对着那块巴掌大的、边缘模糊的镜子练习了几遍温和有礼的笑容,想象着如何与小朋友互动。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顾湘怀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出门。
她仔细锁好那扇薄薄的铁皮门(虽然里面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抱着装简历和一点小文具的帆布袋(不是卡通帆布包,是另一个更素净的),小心翼翼地走下油腻陡峭的楼梯。
塘尾村狭窄的主巷依旧嘈杂混乱。
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摩托车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
阳光被两边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切割成碎片,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就在她即将走出巷口,踏上相对开阔些的马路时,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巷子斜对面,那家她常去买最便宜矿泉水和泡面的“好再来”小便利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身线条流畅而低调,在周围破旧的三轮车、电动自行车和满是灰尘的面包车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闯入贫民窟的贵族。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像两块不透光的黑曜石,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顾湘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没由来的、类似小动物被天敌盯上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背!
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车…这车太干净了!
也太新了!
绝不是城中村居民会开的车!
而且,它停的位置…正好能清晰地看到她租住的那栋楼唯一的出口!
顾琛?
他的人?
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怎么可能?!
她明明处理得那么干净!
坐的是绿皮火车硬座!
用的是假名!
住的是最混乱的城中村顶楼!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她强迫自己不要转头去看,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加快脚步,低着头,抱着帆布袋,匆匆走过那辆黑车。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
走出几十米,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墙角,她终于忍不住,装作系鞋带的样子,飞快地、极其隐蔽地回头瞥了一眼——
那辆黑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
深色的车窗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冰冷,沉默,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窥伺感。
是巧合吗?还是…真的被找到了?
顾湘死死攥紧了怀里的帆布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她无法确定,但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将她笼罩。
刚刚因为钢琴家教而雀跃的心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沉重的压力。
阳光依旧炽烈地炙烤着大地,但顾湘却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她抱紧了帆布袋,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迈着比来时沉重百倍的脚步,继续朝着海悦花园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
前方等待她的面试,似乎也变得吉凶难料起来。
塘尾村这个临时的避难所,是否已经暴露在猎人的视野之下?
生存的挑战,从未停止,而来自原世界的冰冷阴影,似乎已经悄然降临。
“我还是无法改变结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