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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与枯井

精选章节

1 枯井

我叫陈建国,今年四十八。

这个年纪的男人,要是不在领导岗位上发光发热,那基本就活成了一口枯井,波澜不惊,也死气沉沉。

我在市里一个半死不活的单位,捧着个技术岗的铁饭碗,每天的工作就是用一杯滚烫的茶水,把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日子泡成一模一样的味道。

办公室里,我桌上那盆绿萝的叶子黄了半边,蔫头耷脑,像极了我自己。

傍晚五点半,我准时走出单位大门,汇入人流。

别人的回家是归巢,我的回家,是走进另一口井,一口更深、更冷的井。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客厅里,电视机亮着,花花绿绿的古装剧占据了整个空间,声音开得很大。

我妻子王美娟陷在沙发里,头也不抬,仿佛我只是一个推门进来的陌生人。“回来了?”

她盯着电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嗯。”我换鞋,把公文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今天吃什么?冰箱里有昨天剩的菜。”她说。

“随便,热热就行。”我说。

这就是我们之间典型的对话,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丝温度。

我们结婚二十年,分房睡了五年,早就成了同一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正准备走进我的那个小书房,也是我的卧室,她的电话打了过来。

不是打我的手机,是打家里的座机,这是她无声的权威,代表着这是“公事”。

我接起来。

“喂?”“我,美娟。”她在客厅,我在走廊,隔着十米,却要用电话沟通,荒唐得像个笑话。

“我问你,你这个月工资卡上怎么有笔一千二的消费?你买什么了?”

我心里一紧,是前几天单位聚餐,我抢着买了单,想着回头大家会把钱转给我。

但我知道,这种解释在她那里等于狡辩。

“同事聚餐,后面会AA还给我。”

“同事聚"餐?陈建国,你现在日子过得挺潇洒啊!”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我告诉你,倩倩在老家要上钢琴课,一节课五百!你倒好,在外面大吃大喝,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你女儿?”

“那笔钱会还的……”

“我不管!下个月生活费再多打两千过来!”

她不容我分辩,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冰冷的听筒,半天没动。

这就是我的婚姻,我的妻子。

她的爱,早就变成了无休止的盘问、控制和索取。

我们之间,只剩下钱和女儿这两根线还勉强连着。

我走进书房,关上门,把自己扔进那张单人床上。

黑暗中,我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王美娟的样子。

她也曾是个脸会红、说话会低头的姑娘,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没多少爱情,就是觉得合适,年纪到了,该结婚了。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或许是从我事业停滞不前开始,或许是从她辞去工作,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开始。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口井,我待得快要窒息了。

2 微光

转机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秋日。

单位搞社区共建,派我去市重点中学对接一个项目。

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林晚。

那天下午,我办完事路过一间教室,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一个女人正站在讲台上,声音不大,却像有种魔力,穿透了玻璃窗,钻进我的耳朵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素净的白衬衫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就是林晚,那所中学的语文老师。

她没有现在流行的那种网红脸,五官清秀,带着一股书卷气,整个人像一首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品的诗。

那一刻,我这口枯了二十年的井,仿佛听见了泉水叮咚的幻觉。

项目结束了,我却像丢了魂,总想找个借口再见她一面。

我知道她喜欢看书,就天天往学校附近那家旧书店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真的“偶遇”了她。

她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我走过去,心跳得像擂鼓。

“林老师,真巧。”她抬起头,认出了我,温和地笑了笑。

“陈先生,你好。”

我们聊了起来,从她手里的那本书,聊到《诗经》,又聊到最近上映的一部文艺片。

我惊讶地发现,我那些早已被柴米油盐磨得生了锈的想法,竟然还能运转。

和她聊天,是一种享受,一种被理解的轻松。

她不会评判你,只会认真地倾听,然后给出她的看法。

从那天起,我们成了朋友。

我会找各种借口约她出来,有时是“请教一个文化问题”,有时是“发现一家不错的咖啡馆”。

我开始接送她上下班,看着她走进小区,我才肯调转车头。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车停在她家楼下,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倾诉了我那“枯井”般的生活。

我把我婚姻的不幸,和王美娟的偏执,以及我日复一日的压抑,全都倒给了她。

我说完,车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雨刷单调地刮着。

许久,她才轻声说:“陈先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叫我建国吧。”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同情,有理解,却没有我害怕的鄙夷。

“林晚,我……我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递给我一张纸巾,擦掉我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她的克制和理智,像一剂强心针,让我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愈发清晰。

我要和她在一起,光明正大地。

3 裂痕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下了决心,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可我忘了,王美娟从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就在我准备找她摊牌的前一个周末,她毫无征兆地来了。

提着大包小包,像是“关心”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特地来给我收拾屋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地帮她把东西拿进我那间小小的单身公寓。

她像个女主人一样,开始巡视我的“领地”。

嘴里说着“你这日子过得真糙”,手却不停地翻翻拣拣。

我跟在她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灾难还是发生了。

她在我的床头柜上,拿起了一本诗集。

那本书,是林晚推荐给我的。

我看了好几遍,随手就放在了床头。

王美娟翻开了扉页。

上面有一行清秀的字迹:“赠建国兄,愿有慰风尘。——林晚”。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美娟拿着那本书,慢慢转过身,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到极点的笑容。

“陈建国,可以啊。风尘仆仆,还需要人安慰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听我解释,她只是……”

“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她替我说完了,然后把那本书狠狠地摔在我脸上,纸页划过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普通朋友会在半夜给你发微信,聊人生聊理想?普通朋友会送你这么贴心的书?”

她竟然查了我的手机!我心底涌起一股被侵犯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心虚。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可理喻!”我吼了回去。

“我不可理喻?”

她冷笑起来,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为了你,辞了工作,在老家辛辛苦苦拉扯倩倩,给你当牛做马!你倒好,在外面风花雪月,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八岁的女儿吗?”

她一提到倩倩,我就矮了半截。

混乱中,我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我脱口而出,喊出了那句让我后悔终生的话:“我们早就没感情了!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

王美娟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离婚?陈建国,你敢!”

那天的争吵最终不了了之。

我以为她只是说说狠话,第二天就会回老家。

我错了。

第二天早上,她坐在餐桌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的工资卡吧?”她平静地说,“以后,这张卡我来保管。你在外面花销大,我怕你管不住自己。家里的钱,倩倩的学费,都得从这里出。为了这个家,为了倩倩,你应该没意见吧?”

我看着她,感觉浑身发冷。

她不是在跟我商量,她是在通知我。

她用“家”和“倩倩”这两把最锋利的锁,拷住了我的手脚。

我还能说什么?

我没意见。

我的经济命脉,就这么被她轻而易举地掐断了。

4 钢丝上的舞者

我成了一个在钢丝上跳舞的小丑。

王美娟没有回老家,而是以“照顾我”的名义,在我这间小公寓里住了下来。

我的工资卡被她牢牢攥在手里,每天只给我五十块钱的饭钱和交通费。

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被监视的犯人。

和林晚的联系,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

我用仅有的一点私房钱,换了个新手机号,像个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躲在厕所里给她发信息。

王美娟的控制欲,也开始变本加厉。

她开始用倩倩,来对我进行情感上的围剿。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倩倩稚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哭腔,“妈妈说,你要是再跟那个坏阿姨来往,她就带我回乡下,再也不让你见我了。爸爸,我不要离开你……”

我正和林晚在一家茶馆里,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

听着女儿的声音,我手里的茶杯都在抖。我能想象,是王美娟逼着倩倩打的这个电话,甚至台词都是她教的。

坐在对面的林晚,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建国,”她轻声说,“也许,我们应该先停下来。你这样,太累了。我不想你为难。”

她的体谅和清醒,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痛了我。

一个我爱的女人,在为我着想,而另一个我名义上的妻子,却在用我们的女儿当武器来折磨我。

这巨大的反差,反而激起了我骨子里仅存的一点血性。

“不!”我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林晚,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必须解决这件事。我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

我以为,只要我的决心够坚定,就能劈开一条路。

可我没想到,王美娟的下一步棋,走得更狠,更绝。

5 无声的战场

王美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林晚的住址。

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怀着一种偷情的、混杂着甜蜜和负罪感的心情,走向林晚住的小区。

走到小区外的街角,我的脚步却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

路灯下,站着两个人。

王美娟,和我们的女儿倩倩。

王美娟穿了一件旧得发白的风衣,头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憔悴又倔强。

她手里紧紧地牵着倩倩。

八岁的女儿,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在晚风里瑟缩着,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用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胜利者姿态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我的身后。

不远处,小区的楼道口,林晚正站在那里。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显然,她是在等我。

当她的目光和王美娟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然后,那光彩,一点一点地从她脸上褪去,最后,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默默地,一步一步地,退回了楼道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罪人。

几十米的距离,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一边,是我满目疮痍的过去和无法推卸的责任;另一边,是我拼命渴望的未来和爱情。

我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我听见王美娟那无声的冷笑。

我看见倩倩眼中噙着的泪水。

我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向了王美娟和倩倩。

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我走到她们面前,蹲下身,想抱起倩倩“爸爸……”倩倩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停地发抖。

我抱着女儿,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楼道口。

我知道,我这一转身,就等于亲手把刀插进了林晚的心里,也彻底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6 家庭的牢笼

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公寓,压抑到极点的空气,终于爆炸了。

王美娟关上门,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

“陈建国!你长本事了!那个狐狸精就那么好,让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

“我没有不要倩倩!”我低吼着,却毫无底气。

“你没有?”她一把将倩倩推到我面前,“那你今天就给我个准话!你跟那个女人,断还是不断!你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就抱着倩倩,从这儿跳下去!”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抱起倩倩就往阳台冲。

“我让你选!我和孩子是死了,还是你跟那个女人断了!我告诉你,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陈建国逼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让你亲朋好友同事都知道,你是个凶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和老婆!”

她的声音凄厉而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钉进我的骨头里。

八岁的倩倩被这种场面彻底吓坏了。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嚎啕大哭:“爸爸!爸爸我求求你!你别跟妈妈吵了!我害怕!妈妈你别吓我!哇——”

女儿的哭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一刻,什么爱情,什么尊严,什么未来,全都在女儿的眼泪里土崩瓦解。

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不是跪王美娟,我是跪给了我这操蛋的人生,跪给了我那可怜的女儿。

“我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跟她断得干干净净。我再也不见她了。你别吓孩子了,求你了。”

王美娟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胜利的笑容。

她松开倩倩,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陈建国,你记住今天。这是你欠我的。”

是的,我欠她的。

我欠了她一个安稳的家,也欠了林晚一个承诺,更欠了倩倩一个没有恐惧的童年。

我,罪该万死。

7 毁灭与重生

我约林晚见了最后一面。

地点还是那家旧书店,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我像个被判了刑的犯人,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晚,对不起……倩倩她还小,我……我没办到。”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停止了。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冷,“你没有错,错在我不该对一个懦夫抱有幻想。陈建国,我们两清了。”

“两清”两个字,像两把冰刀,插进我的胸膛。

我以为,我的投降,能换来和平。

可我再一次低估了王美娟的怨毒。

她要的不是我回头,她要的是“斩草除根”。

她闹到了林晚的学校。

她没有像泼妇一样撒泼打滚,而是用了更阴损的招数。

她找到了学校的校长,声泪俱下地控诉林晚如何“勾引”有妇之夫,破坏她的家庭,言辞恳切,姿态可怜,还暗示如果不给个说法,她就要把事情捅到教育局,让全社会来评评理。

在那个把“师德”看得比天还大的地方,一个老师,沾上“小三”的污名,就等于职业生涯的死刑。

学校为了名誉,为了息事宁人,只能选择牺牲林晚。

他们劝退了她。

我得知消息的时候,感觉整个天都塌了。

我疯了一样冲到银行,取出了我所有的私房钱,五万块,那是我攒了半辈子的体己。

我找到林晚的时候,她正在她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收拾东西。

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或者说,是冷得清亮。

我把那个装着钱的信封递过去,声音都在抖:“林晚,这……这是我对你的补偿,你拿着,去……去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看都没看那信封一眼,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陈建国,你以为钱能买来你的愧疚吗?”她冷冷地说,“你拿回去吧,给你的女儿买钢琴。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钱,买不回我的尊严。”

她说完,就关上了门,把我和我的愧疚,都关在了门外。

我以为她会就此沉沦,或者离开这座城市。

可我错了。

林晚的骨头,比我想象的要硬得多。

我后来才听说,被辞退后,她也曾试图找过新的教职。

但我们这个城市太小了,她的“丑闻”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所有的学校。

她四处碰壁,无人敢用。

在经历了短暂的绝望和消沉后,她没有被打垮。

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那是她工作多年攒下的血汗钱,决定自己创业。

她要开一家书店。

那是她最后的阵地,也是她重生的开始。

8 晚晴书屋

大半年后,城西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多了一家名叫“晚晴书屋”的小店。

店名出自李商隐的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我知道,这是林晚对自己的慰藉,也是她的宣言。

我偷偷去看过几次,只敢在街对面,像个贼一样远远地望着。

那家店,她是用心血浇灌出来的。

破旧的店面被她刷成了温暖的米白色,窗台上摆满了绿植。

店里的书架是她亲自去旧货市场淘来的,打磨上漆,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她还特意在靠窗的位置,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儿童绘本角,铺着柔软的地毯和坐垫。

一开始,生意很冷清。

但林晚不急不躁,她每天把店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就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书。

她的从容和店里的温馨,渐渐吸引了附近的居民。

尤其是那个儿童角,成了孩子们放学后的乐园。

林晚会用她那特有的、温柔舒缓的声音给孩子们讲故事,她的耐心和专业,甚至超过了学校的老师。

家长们都喜欢把孩子送到她这里,顺便自己也挑两本书,喝杯咖啡。

书店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我看着她在店里忙碌的身影,脸上重新有了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当初的少女情怀,却多了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和坚韧。

我心里,既为她高兴,又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一样疼。

这片刻的安宁,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王美娟也知道了书店的存在。

她“拜访”过一次。

那天,她打扮得珠光宝气,像个得胜的女王,走进晚晴书屋。

她没有看书,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个最受欢迎的儿童角,拿起一本绘本,翻了两页,然后看着正在整理书籍的林晚,皮笑肉不笑地说:“林老师真是好心性啊,丢了教书的饭碗,还这么惦记着孩子。怎么,是自己生不出来,就拿别人的孩子过瘾?”话语里的恶毒,像淬了毒的针。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都向这边望了过来。

我若在场,恐怕早已无地自容。

可林晚没有。

她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王美娟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这位女士,如果您不是来买书的,请您离开。不要打扰我的客人,更不要吓到这里的孩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力量。

王美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铁青。

她把绘本狠狠一摔,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那次交锋,林晚守住了她的尊严。

但也正是她这种不卑不亢的平静,彻底引爆了王美娟心中那颗嫉妒和仇恨的炸弹。

9 最后的摧毁灾难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毫无征兆地降临。

王美娟彻底疯了。

当她从邻居口中,再一次听到有人夸赞林晚的儿童角办得多么好,夸赞林晚多么有爱心时,这种对林晚的“赞美”,在她听来,就成了对自己“母亲”身份的终极否定和挑衅。

她带着她在老家的两个弟弟,三个壮硕的男人,像一伙暴徒一样,冲进了“晚晴书屋”。

我接到朋友电话,疯了一样开车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眼前的景象,让我毕生难忘。

那已经不是一个书店了,那是一个战场。

满地的碎玻璃、被撕成碎片的书籍、东倒西歪的书架……

咖啡机被推倒在地,黑色的咖啡液混着牛奶,在地上画出绝望的图案。

而那个最温馨、最美好的儿童角,被毁得最彻底。

彩色的绘本被踩在脚下,沾满了泥污和脚印,那个柔软的地毯,被划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像一张咧开哭喊的嘴。

林晚就站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央。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动。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穿着她那件干净的白衬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夕阳的余晖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的轮廓。

周围的邻居围在门口,指指点点。

一个好心的大妈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你那个老婆,简直是疯了!带着人进来就砸,边砸边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啊!”

“她骂什么了?”我声音发抖。

大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她指着林老师的鼻子骂,‘你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也配碰孩子的东西?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你就该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这四个字,像四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的灵魂。

我看着废墟中的林晚,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毁掉的,究竟是什么。

我毁掉了一个善良女人对生活所有的热爱和希望,毁掉了她用尽全力才重新建立起来的尊严。

我冲了过去,想对她说些什么。

对不起?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这三个字?

她看见我,眼神动了一下。

那里面,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怨恨,甚至没有了之前的冷漠。

那是一种……一片死寂的,彻底的漠然。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绕开我,走到角落里,弯下腰,默默地,开始收拾那些被撕烂的书。

10 尘埃落定

第二天,林晚没有报警,也没有找我。

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把那片废墟,默默地整理了一遍。她把那些还能看的、尤其是那些儿童绘本,小心翼翼地用胶带粘好,打包成一个个整齐的箱子。

然后,她叫了一辆车,把这些书,全部送给了市里的一家孤儿院。

这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柔。

也是她对王美娟那句“断子绝孙”的诅咒,最高贵、也最无声的反抗。

做完这一切,她变卖了店里所有剩下的东西,登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从此杳无音信,仿佛从未在我生命里出现过。

而我,回到了我的牢笼里,并且被判了无期徒刑。

王美娟成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但胜利并没有让她变得宽容,反而让她更加偏执和多疑。

她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管着我,我们的家,彻底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监狱。

女儿倩倩,因为亲眼目睹了太多成人的狰狞和争吵,她长大了,却也沉默了。

她变得异常敏感,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疏离和恐惧。

我知道,那个恐怖的夜晚,像一根毒刺,永远地扎在了她的童年里。

很多年过去了。

我头发白了,背也有些驼了,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我时常会一个人,走到城西那条僻静的巷子里。

那个曾经是“晚晴书屋”的店面,后来换过很多家,开过服装店,也开过小饭馆,但都做不长。

如今,它又空了下来,玻璃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转租”启事。

我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扇空洞洞的门,就像看着我自己那颗被掏空了的心。

我这辈子,只真正勇敢过一次,就是决定去爱林晚。

也只真正懦弱过一次,就是在责任和女儿的眼泪面前,选择了投降。

可我后来才明白,我的懦弱,并没有保护好我的女儿,反而给了她一个充满恐惧的童年和一个冰冷的家。

我的懦弱,更没有让林晚免受伤害,反而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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