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疯了一样砸在落地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响,模糊了窗外城市最后的光影轮廓。书房的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深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沉沉压在苏晚单薄的肩头。那盏孤零零悬在巨大红木书桌上方的金属吊灯,投下惨白刺目的光,将顾衍舟的身影拉得又长又冷,像一柄淬了寒冰的剑,无声地钉在地板上。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一份文件推过光洁如镜的桌面。纸张摩擦的声音在雨声的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签了它。”
顾衍舟的声音比窗外的雨更冷,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他的目光越过苏晚的头顶,落在窗外那片被狂风暴雨蹂躏得模糊不清的夜色里,吝啬于在她脸上停留哪怕一秒。
苏晚的目光落在文件首页那行加粗的黑体字上——离婚协议书。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眼底,带来一阵尖锐的晕眩。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绵密的痛楚,几乎让她直不起腰。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个微小的、刚刚被她知晓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像一颗被投入冰海的火种,微弱却执拗地燃烧着。这份报告,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着一点仅存的、虚幻的温度。
顾衍舟似乎终于耗尽了耐心。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另一件东西被随意地抛掷过来,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啪”地一声落在离婚协议书的旁边,滚了几滚。
是一条项链。
铂金的细链,在惨白的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链坠是一颗切割完美的蓝钻,深邃如子夜的海,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它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残酷的判决。
“她回来了。”顾衍舟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苏晚的神经,“这条项链,物归原主。你该让位了。”
苏晚的呼吸猛地一窒。视线死死地钉在那颗蓝钻上,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三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混乱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尖啸、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所有被刻意尘封的恐怖画面,伴随着胸口那道早已愈合却仿佛在此刻重新撕裂的旧伤疤,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那个被她拼死从扭曲变形的车厢里拖出来的陌生男人,昏迷前死死攥在手里的,正是这样一条链子!她记得那冰冷的触感,记得那深蓝宝石在车灯碎裂的光线下,折射出的、令人心慌的光芒!她为了解下它,指甲都翻裂了……后来混乱中,它遗失了,像那个雨夜一样,成了她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带着血腥气的断点。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她”……回来了?那个“她”,是这条项链真正的主人?
苏晚的目光艰难地从那颗刺眼的蓝钻上撕开,缓缓抬起,看向顾衍舟。他英俊的侧脸在灯光的切割下显得冷硬而陌生,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原来如此。这三年来,他那些偶尔流露的、让她误以为是自己错觉的温柔凝视,那些深夜书房里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张模糊旧照的孤寂背影,甚至是他书房深处那个从未对她开放过的保险柜里,珍藏的与“她”有关的点滴……所有零碎的、让她困惑又隐隐作痛的细节,此刻都被这条冰冷的项链串了起来,指向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残忍的答案。
她苏晚,这三年的婚姻,这三年的存在,不过是一场精心排演的戏码。她只是扮演了一个影子,一个暂时慰藉他思念的、拙劣的替身。如今正主归来,她这个道具,自然该识趣地退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然而,在这灭顶的痛楚深处,一股奇异的、冰冷的火焰猛地窜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软弱和绝望。
替身?
苏晚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窗外暴雨的湿意。再抬眼时,眼底那层摇摇欲坠的水光奇迹般地消散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她甚至极轻、极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空旷和讥诮。
“好。”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听不出丝毫颤抖,像结了冰的湖面,“我签。”
顾衍舟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干脆,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终于落回她脸上,带着一丝审视。
苏晚没有看他。她低下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也抽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件。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簌簌的声响。她将这份文件,轻轻放在了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旁边,然后,将桌上的钢笔,笔尖朝着顾衍舟的方向,推了过去。
“签离婚协议之前,”苏晚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他审视的视线,唇角甚至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请顾总,先把这份也签了。”
顾衍舟的目光扫过那份文件的标题——股权赠予协议。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视线猛地聚焦在苏晚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审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做了他三年妻子的女人。“股权?”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苏晚,你凭什么?”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击着玻璃,像是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想要撕碎这窒息的宁静。
苏晚挺直了背,像一株在暴风雨中孤绝挺立的芦苇。指尖在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孕检单上用力按了一下,那微弱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点。她迎着他刀锋般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波澜。
“凭我这三年,尽职尽责地扮演了顾太太。”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雨幕的喧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冷静,“凭我耗尽了三年青春,陪顾总演完了这场‘情深似海’的戏码。如今戏终人散,顾总总该付点片酬吧?”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份刺眼的股权赠予协议上,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半分,带着赤裸裸的讽刺:“百分之五的顾氏集团股权,买顾总一个彻底的自由身,买顾总心尖上那位白月光的安心上位,很划算,不是么?还是说……”
她的视线重新抬起,直直刺入顾衍舟的眼底,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了然和讥诮:“顾总也觉得,我这替身演得太好,好到连这点分手费都舍不得给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惨白光线,将顾衍舟脸上瞬间掠过的震惊、被戳破的狼狈以及随之翻涌而起的暴怒,照得纤毫毕现。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眼底酝酿的风暴几乎要倾泻而出。他死死地盯着苏晚,仿佛要将她平静无波的面具彻底烧穿。
几秒令人窒息的死寂后,顾衍舟猛地伸手,一把抓过那支钢笔。动作带着一股狠戾的劲风,笔尖重重地戳在股权赠予协议签名栏的空白处,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几乎是泄愤般,在那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几乎要将纸张划破。签完,他看也不看,将笔狠狠掼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满意了?”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苏晚,拿着你的‘片酬’,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苏晚没有看他暴怒的脸。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签下的名字上,那三个熟悉的字此刻显得如此陌生而刺眼。她伸出手,指尖冰凉,稳稳地拿起那份签好的股权赠予协议,动作轻缓,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然后,她才拿起旁边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翻开,找到签名栏。
钢笔握在手中,冰冷沉重。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光也彻底熄灭了。手腕用力,笔尖落下,在签名栏上划出“苏晚”两个字。笔迹有些虚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终究是完成了。
最后一笔落下,像是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放下笔,没有再看顾衍舟一眼,也没有再看桌上那条静静躺着的、冰冷刺眼的蓝钻项链。她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朝着书房紧闭的雕花木门走去。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声,像是为她奏响的、唯一而悲怆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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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集团的新品发布会现场,是金钱与权力精心堆砌出的璀璨幻境。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宴会厅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的微醺气息和衣香鬓影间昂贵的香水味。衣冠楚楚的名流们手持酒杯,低声谈笑,目光却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身上。
顾衍舟站在聚光灯下,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他正从容不迫地介绍着顾氏集团最新的科技版图,低沉磁性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每一个停顿都精准地牵引着台下所有人的呼吸。他是天生的王者,掌控着这方寸之间的绝对气场。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台下某个角落时,那无懈可击的掌控感,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林薇安就坐在台下最前排的贵宾席。她穿着一身柔美的香槟色长裙,笑容温婉得体,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玉兰花。纤细的脖颈间,那条镶嵌着深蓝钻石的项链在璀璨灯光下流光溢彩,像一小片被凝固的幽深海面,无声地宣告着她此刻的身份——顾衍舟失而复得的珍宝,顾氏未来的女主人。
顾衍舟的视线在她颈间那条蓝钻项链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蓝色,在耀眼的灯光下,竟莫名地刺了一下他的眼。他迅速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发言稿上。可就在刚才那一瞥中,林薇安脸上那恰到好处的、仰慕而依赖的微笑,不知为何,竟与记忆中另一张总是带着安静顺从、偶尔流露出隐忍倔强的脸庞……重叠了。
苏晚。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带着一股令人烦躁的滞涩感。那个签下离婚协议后,就真的如同人间蒸发、再没有半分音讯的女人。她拿着那份他签下的股权,会去哪里?她签字的笔迹……那微微颤抖的最后一笔……
“顾总?”旁边助理极轻的提醒声,让顾衍舟猛地回神。
他不动声色地敛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流畅地继续着他的发言。台下,林薇安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只是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抚过颈间冰凉的蓝钻。
就在这时,悬挂在会场侧前方巨大的LED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顾衍舟的发言正进行到关键处。他微微抬手,指向身后屏幕上展现的宏伟蓝图,自信而沉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回荡在偌大的会场:“……这不仅仅是技术的革新,更是顾氏未来十年战略的基石,它将彻底改变……”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块巨大的、正播放着炫目科技概念视频的LED屏幕,画面猛地扭曲、撕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扯开!炫目的蓝光和数据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白,随即,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画面,强行占据了整个视野!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惨白的灯光,冰冷的金属仪器泛着森然的光泽。一张窄窄的、铺着蓝色无菌布的手术床。一个女人躺在上面,脸色灰败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嘴唇干裂得没有一丝血色。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她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单,一只纤细得几乎能看到青色血管的手臂露在外面,手腕上插着输液的针头,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而冰冷地流入她的身体。
镜头拉近,对准了她的脸。
轰——!
整个宴会厅像是被投入了真空,刚才还流淌着的低声谈笑、杯盏轻碰的细微声响瞬间消失殆尽。死一般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头顶,连呼吸声都似乎被扼住了。
无数道目光,惊愕、茫然、探究、骇然……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块巨大的屏幕上,聚焦在屏幕上那张毫无生气的、属于苏晚的脸上。
顾衍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指向屏幕的动作。脸上的从容、掌控一切的自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瞬间崩裂、剥落,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巨大的震惊。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脸,那双紧闭的眼睛,那灰败的、如同凋零花瓣般的唇色……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林薇安脸上的完美笑容也瞬间凝固,血色尽褪。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身体微微颤抖着,颈间那条蓝钻项链也随着她的动作不安地晃动。
死寂被一个陌生的、带着电流杂音的男声打破。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某个遥远而混乱的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种急促的、不顾一切的穿透力,强行灌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顾总!顾衍舟先生!您听见了吗?您当年不惜代价、掘地三尺也要找的那个女人!三年前雨夜车祸,在环山公路弯道救了你命的人!她就在这里!她流产了!大出血!人快不行了!就在市一院的手术室!顾衍舟!你听见了吗?!那个你找了整整三年的救命恩人!她……”
声音到这里,像是被一把粗暴地掐断,只留下滋啦滋啦的电流噪音,在死寂的会场里空洞地回响。
救命恩人……三年前……雨夜车祸……环山公路弯道……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衍舟的耳膜上,砸在他的心脏上!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属于苏晚的零碎片段,此刻被这石破天惊的宣告疯狂地撕扯出来,扭曲着、旋转着,试图拼凑出一个他从未敢想、也绝不愿相信的真相!
苏晚……那个在他身下温顺承欢的女人?那个他冷眼看着她签下离婚协议、拿着股权滚蛋的女人?那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甚至觉得碍眼的替身……是……是那个在冰冷刺骨的暴雨里,用尽全力把他从濒死的车厢里拖出来,在他昏迷前死死抓住他的手,留下温热血迹和微弱气息的人?!
“不……不可能……”一个破碎的音节从顾衍舟紧咬的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那双总是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惧!
他像是彻底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台下还有无数双眼睛正惊愕万分地盯着他。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顾衍舟猛地转身,动作粗暴得带倒了旁边昂贵的立式麦克风支架。金属支架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刺耳尖锐的巨响,在死寂的会场里如同炸雷!他却充耳不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疯狂的困兽,眼中只剩下通往会场大门的那条路!他撞开了试图上前询问的助理,撞开了挡在身前的座椅,不顾一切地朝着出口狂奔而去!
“衍舟!衍舟!”林薇安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哭腔,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顾衍舟什么也听不见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如同地狱传来的魔咒:医院!手术室!苏晚!还有……孩子?!
那个她签离婚协议时,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难道……?!
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灭顶淹没!他冲出宴会厅华丽厚重的大门,外面不知何时也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瞬间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他却浑然不觉,像个疯子一样冲向停在外面的座驾。
“市一院!快!!”他拉开车门,几乎是咆哮着对司机吼道,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车子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猛地蹿了出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重重雨幕。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车窗,模糊了外面飞逝的霓虹光影。顾衍舟坐在后座,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双手死死地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几乎要捏碎的窒息感。手术室……流产……大出血……快不行了……
每一个词都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切割。苏晚那张在屏幕上灰败如纸的脸,不断闪现,与他记忆中三年前那个雨夜,在剧烈疼痛和失血眩晕中,透过被雨水和血水模糊的视线,所看到的、那个奋力拖拽他的模糊身影……一点点、一点点地重叠!
那个身影……纤细,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那个在他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感受到的、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支撑……
真的是她?!
“再快!!”顾衍舟对着司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跳。车子在雨幕中疯狂地加速、变道,溅起巨大的水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市一院急诊通道的混乱嘈杂。黑色轿车尚未停稳,后座车门已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踹开!
顾衍舟冲了出来,昂贵的皮鞋踏在冰冷湿漉的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线条,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濒临疯狂的惨白,和眼底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赤红风暴。
“苏晚在哪?!”他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穿着白大褂、抱着病历夹的护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压迫感。
小护士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戾气吓得脸色煞白,手中的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说话!!”顾衍舟低吼,手上力道失控地加重。
“手……手术室……三……三楼……东侧……”护士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手指向电梯方向。
顾衍舟猛地甩开她,像一头锁定目标的猎豹,朝着电梯狂奔而去。他撞开了挡路的推车,无视了周围病人和家属惊恐的目光,眼中只有那个目标——三楼东侧手术室!
电梯门在他面前缓慢地合拢。他低咒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旁边的安全通道楼梯!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回响,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如同擂鼓。
三楼。东侧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上方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像地狱的入口,映入他赤红的眼底。
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思考。顾衍舟冲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扇厚重的、象征着生命禁区的金属门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走廊里压抑的寂静!金属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猛地向内弹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框似乎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门内,是刺眼得让人眩晕的无影灯光。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闯入惊得僵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器械,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恐惧。
顾衍舟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瞬间扫过手术室内冰冷的器械、沾着血迹的纱布……最后,死死地钉在了手术台中央那个身影上。
苏晚。
她半靠在被摇起的床头上,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布,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她似乎刚从深沉的昏迷中被那声巨响惊醒,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总是带着温顺或隐忍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漠然的疲惫。
她的视线,越过那几个惊呆的医护人员,毫无波澜地,落在了门口那个如同地狱修罗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男人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顾衍舟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震惊、狂怒、难以置信、还有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灭顶般的恐慌和后怕……所有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他脸上扭曲、冲撞。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发出一个破碎而嘶哑的音节:“苏……”
就在他所有激烈情绪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手术台上,苏晚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虚弱,抬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手腕纤细得惊人,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那只手,越过白色的无菌布,朝着自己颈间探去。
顾衍舟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过去。
只见她用两根冰凉的手指,极其费力地,勾住了脖子上一条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铂金链子。然后,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它从衣领里拉了出来。
链坠垂落下来。
在手术室惨白得刺眼的光线下,一颗切割完美的、深邃如子夜之海的蓝钻,静静地悬垂着,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
那光芒,与此刻林薇安颈间戴着的那一颗,一模一样!
顾衍舟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他死死地盯着那颗蓝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逆流!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颗蓝钻冰冷的、炫目的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认知!
苏晚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捏住了那颗冰冷的蓝钻。她抬起眼,那双枯井般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波动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控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的了然。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渗出一丝极淡的血色。声音很轻,很哑,带着手术后的极度虚弱,却像一把淬了冰的、无比锋利的薄刃,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穿透了手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狠狠钉入了顾衍舟的心脏:
“真巧。”
她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讽刺和荒凉,像冰原上最后一点残阳的余烬。
“顾衍舟……”
“你找了那么久的替身……”
“一直……”她看着他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巨大惊骇和空白的面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是我。”
尾音落下,苏晚像是彻底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捏着项链的手指无力地松开,任由那颗冰冷的蓝钻重新垂落在她苍白的颈间。她闭上眼,头微微偏向一侧,仿佛沉沉睡去,又像是彻底隔绝了这个世界。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的脆响。
顾衍舟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他顾太太身份的、冰冷昂贵的铂金婚戒,从他僵直的手指上滑脱,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无助地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滩从门缝渗进来的、带着泥泞的雨水旁边。
他依旧维持着踹门而入的姿态,僵立在手术室门口。浑身的暴戾和疯狂如同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灭顶般的空洞。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照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他死死地盯着手术台上那个闭着眼、仿佛已经了无生气的女人,盯着她颈间那颗折射着刺目光芒的蓝钻,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颗他找了三年、视若珍宝的蓝钻信物,此刻就在他“替身”妻子的颈间,冰冷地嘲笑着他的一切。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