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急诊的伤者
午夜十二点刚过,城市仿佛陷入了沉睡,唯有医院急诊中心依旧灯火通明。自动门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向两侧滑开,一股裹挟着血腥、汗水和城市尾气浊味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消毒水那近乎刻板的洁净气息。
“让开!都让开!”嘶哑的吼声像钝刀刮过硬物,两个浑身浸透汗水和不知名污渍的壮汉,几乎是撞进来的,他们中间架着一副担架床,轮子碾过冰冷瓷砖,发出刺耳的噪音,一路留下蜿蜒断续、粘稠发暗的血迹,像某种不祥的抽象画。
沈清禾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半秒,指关节突出,瘦削得惊人。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放下手中那支孤零零插在简易玻璃瓶里的深红玫瑰——第九十九支,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失水的蔫软,带着一种无言的、令人烦躁的执拗。她猛地站起身,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
“什么情况?”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瞬间切开了急诊大厅里嗡嗡的嘈杂背景音。
“打架!被人捅了!”其中一个汉子喘着粗气,脸上还沾着几点暗红的血渍,“巷子里发现的,就剩一口气了!”
“送三号抢救室!快!”沈清禾语速快而清晰,脚步已经跟着担架床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过伤者,“开放气道!准备气管插管!建立两条大静脉通路!通知血库备血,O 型,先要六个单位!快!”
她一把推开旁边有些发愣的实习生,自己直接上手,动作迅捷地剪开伤者那件早已被血浸透、看不出原色的 T 恤。布料粘连着皮肉被撕开,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左侧胸壁,一道狰狞的裂口,皮肉外翻,边缘沾着灰黑的尘土。更糟的是,断裂的肋骨白森森地刺了出来,尖端险恶地戳在同样受损、正随着微弱呼吸艰难起伏的肺叶上。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出伤口里一小股带着血沫的暗红气流。
“张力性气胸!”沈清禾心下一沉,这几乎是致命的。她迅速接过护士递来的粗大针头,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的位置,精准而果断地刺入、抽芯。嗤——一声尖锐的排气声响起,伤者那濒死般青紫的脸色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缓和。
“准备胸腔闭式引流!动作快!”她头也不抬地命令,手上动作不停,用大块的无菌纱布徒劳地试图压迫那汹涌冒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纱布,沿着她的指缝蜿蜒流下,黏腻滚烫。
就在这混乱而紧张的抢救中,沈清禾的余光捕捉到伤者紧握的右手。那只手,沾满血污,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一把折叠刀的刀柄!刀刃部分完全没入他紧握的掌心,血正是从那里汩汩涌出,混同着胸口的伤血。
“松手!”沈清禾厉声喝道,试图去掰开他的手指。这刀嵌在手里,只会加重失血和感染风险!
但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像焊死的铁钳。就在她用力掰动的瞬间,担架上一直毫无声息、仿佛已经踏入死亡门槛的少年,喉咙深处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拉风箱般的咯咯声。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紧闭的眼皮骤然掀开!
那是一双极其年轻的眼睛,瞳仁黑得如同无星无月的子夜深潭,此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浑浊。然而,就在这涣散的深处,似乎有某种非人的执念在燃烧。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惨白的天花板,扫过周围晃动的人影,最终,极其艰难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沈清禾脸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
少年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像是濒临熄灭的灰烬里骤然爆开的火星。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拼命地想挤出一点声音。大量带血的气沫从他嘴角涌出。
沈清禾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凑近些,想听清那破碎的音节。
“……姐…姐……”
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被周围仪器的蜂鸣和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瞬间吞没。
沈清禾浑身一僵。是幻听?还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谵妄?伤者认错人了?无数个念头在她精密如仪器的大脑中瞬间闪过。
“别说话!保存体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每一秒流逝的都是生命。她暂时放弃了那把刀,专注于更致命的胸部创伤。她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接过护士递来的器械,准备紧急处理那根刺入肺中的断骨。动作必须快、准、稳,稍有差池,断骨移位,瞬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无影灯强烈的光束聚焦在少年赤裸的上半身。血污被迅速清理掉一部分,露出底下过分苍白、甚至有些嶙峋的皮肤。就在沈清禾全神贯注于胸腔操作,镊子尖端即将触碰到那根致命断骨的刹那——
她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目光,死死钉在少年左侧锁骨下方,靠近肩窝的位置。
一道疤痕。
一道陈旧、扭曲、泛着淡白色光泽的疤痕。形状很特别,像一条丑陋的、被强行缝合起来的蜈蚣,狰狞地盘踞在那里。疤痕的边缘并不整齐,显示出当年缝合的粗糙和处理的仓促。
时间轰然倒流。
刺鼻的霉味,阁楼木板吱呀作响的声音,窗外暴雨敲打铁皮屋顶的轰鸣。角落里,那个瘦得像只小野猫的男孩,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破旧的衣服下,锁骨位置一道新鲜的伤口正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混合着雨水和污泥。小沈清禾手忙脚乱,用家里仅有的、算不上干净的布条和劣质红药水,笨拙地替他按压止血。男孩疼得浑身发抖,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却倔强地一声不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湿漉漉的刘海,死死盯着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江…烬?”这个名字,带着十年尘埃的冰冷与沉重,几乎是本能地从沈清禾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声音低哑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手术台上的少年,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半阖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睁大了!涣散的瞳孔深处,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锁住沈清禾的脸。那目光,滚烫、粘稠、带着一种能将人焚烧殆尽的偏执。他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那只握着刀的手,攥得更紧,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沈医生!”旁边辅助的护士被少年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沈清禾猛地回神,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刚才那短暂的失神,在争分夺秒的抢救中,是极其危险的失误!她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道烙印着过往的疤痕上移开,重新聚焦于眼前血肉模糊的伤口和那根致命的断骨。
“压住他!镇静剂!快!”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严厉。镊子在她手中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精准地探入伤口深处。这一刻,她只是医生,一个必须从死神手里抢回这条年轻生命的医生。无论他是谁。
手术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线被打结剪断,沈清禾才感觉到一种灭顶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混合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她摘下被血和汗浸得湿滑的手套,指尖冰凉,微微发颤。
走出手术室,走廊刺目的白炽灯光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那双燃烧着疯狂执念的年轻眼睛和那道狰狞的旧疤。然而,一个更深的阴影随即笼罩下来。
“清禾。”低沉严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清禾睁开眼,看到急诊科主任周明远站在几步开外。这位素来以沉稳著称的老医生,此刻眉头紧锁,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周主任。”她站直身体,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周明远没有寒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那个孩子,就是你主刀的胸外伤患者,叫江烬?”
沈清禾心头一跳,点了点头:“是。”
“他的入院初步精神评估结果出来了。”周明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情况非常复杂。有明确的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病史记录在案,入院前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控制情绪。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评估显示他有显著的反社会人格倾向,攻击性极强,情绪极其不稳定。他的暴力史……相当可观。”
周明远上前一步,几乎是在耳语,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沈清禾心上:“清禾,我知道你责任心强。但听我一句,这孩子就是个行走的炸弹。无论你以前是否认识他,或者因为手术对他产生了什么额外的……责任感,立刻切断联系。把他转给其他同事负责后续治疗,离他越远越好。这是为你好。”
主任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沈清禾的神经末梢。PTSD?反社会倾向?暴力史?这些冰冷的专业术语,和她记忆里那个缩在阁楼角落、眼神倔强又脆弱的小男孩,还有手术台上那双燃烧着不顾一切执念的眼睛,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认知。
“主任,我……”她想解释,或者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紧。
“没有‘但是’。”周明远打断她,眼神锐利得不容反驳,“这是命令,也是忠告。别把自己搭进去,清禾。有些人,是救不了的。”他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带着一种沉重的忧虑,然后转身离开了。
走廊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提示音。沈清禾靠在冰冷的墙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周明远的话却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嗡嗡作响。
2 矛盾的情感
沈清禾最终还是无法完全听从主任的警告。江烬在 ICU 观察了三天,生命体征终于稳定后,转入了胸外科普通病房。她没有主动接手他的后续治疗,却无法控制自己每天查房时,脚步会不自觉地在他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门口多停留片刻。
他醒着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药物作用下昏睡。偶尔清醒时,也是极其安静。沈清禾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进去,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陷在雪白的枕头里,黑发柔软地搭在额前,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单薄轮廓。安静得近乎脆弱,像一尊易碎的瓷器。这与周主任口中那个“行走的炸弹”,与手术台上那个攥着刀、眼神疯狂执拗的少年,判若两人。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沈清禾内心充满了矛盾。她提醒自己保持距离,却无法彻底视而不见。有时护士会低声议论,说那个叫江烬的病人真怪,从不跟人说话,除了沈医生。每当沈清禾不得不进去处理伤口或调整用药时,哪怕他只是半睁着眼,那目光也会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黏在她身上,专注得令人心悸。他不说话,只是看着,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沈清禾无法解读、也不敢深究的复杂情绪。
她试着说服自己,这只是病人对救命医生的依赖。她努力维持着职业的疏离和专业,动作利落,语言简洁,不给他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
一周后,江烬恢复得出乎意料地快。年轻的身体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伤口愈合良好,已经能下床缓慢活动。出院的日子定在明天。
这天下午,沈清禾刚结束一台冗长的腹腔镜手术,手术服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强烈的疲惫感让她只想快点回到值班室,脱下这身沉重的束缚。她推开厚重的防火门,走进通往值班室必经的消防楼梯间。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幽绿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陈旧气味。
她刚踏上第一级台阶,身后沉重的防火门“咔哒”一声,轻轻合拢。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她背后猛地袭来!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将她往前掼去!沈清禾猝不及防,整个人失控地撞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上。肩膀和脸颊传来一阵闷痛。她惊骇地想要转身呼救,一只骨节分明、苍白却力量惊人的手已经闪电般捂住了她的嘴!那手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感,掌心却冰凉得像块铁,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死死地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另一条手臂,则像铁箍一样,从后面紧紧勒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地禁锢在墙壁和他冰冷坚硬的胸膛之间。力量之大,让她几乎窒息。
“唔——!”沈清禾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谁?!
一个带着笑意的、极其年轻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战栗。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滑腻。
“沈医生……”声音的主人,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僵硬和恐惧,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沈清禾紧绷的神经上,“跑什么?”
是他!江烬!
这个认知比任何袭击都更让沈清禾感到彻骨的寒意。她奋力挣扎,扭动身体,试图用肘击摆脱钳制。但身后少年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像磐石一样纹丝不动,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嘘……”他低低地笑,笑声在空旷寂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诡异,“别动,姐姐。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他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鬓角,冰凉的呼吸喷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十年了……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和满足。
沈清禾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瞬间退去,只剩下冰冷。她停止徒劳的挣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从对方捂着她嘴的指缝里挤出,模糊却带着强装的镇定:“江烬!放开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医院!”
“医院?”江烬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你每天都在门口看我,对不对?”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阴鸷的委屈,“可你从不进来。沈医生……总想逃开我?”
沈清禾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他都知道!那些看似昏睡的时光,他竟一直清醒地感知着她的徘徊和犹豫?
“我是你的医生!我们之间只有医患关系!”她厉声反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医患关系?”江烬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和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捂着她嘴的手,忽然松开了力道,顺着她的下颌线缓缓滑下。那冰冷的指尖,如同爬行的毒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令人作呕的狎昵,轻轻挑开了她白大褂的衣襟一角。
沈清禾猛地一颤,想躲,却被他死死按在墙上。
冰凉的指尖,精准地落在了她右侧肋下,靠近腰线的位置。隔着薄薄的洗手衣布料,轻轻地点了点。
那里,有一块深色的、多年未曾完全消退的陈旧淤痕。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空气里只剩下沈清禾自己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这里……”江烬的声音陡然变了,不再是方才那种带着病态缠绵的语调,而是淬了冰,浸了毒,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森冷的、毁灭性的寒意,像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十年前,那个喝醉了酒,把你踹在墙角,用凳子腿砸出来的伤……姐姐,你还疼吗?”
沈清禾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这个位置!这个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伤!他怎么会知道?!那个暴雨夜,父亲酗酒后的疯狂,她被踹倒在冰冷的地上,断裂的凳子腿狠狠砸在肋下的剧痛……那是她深埋心底、最不堪回首的炼狱记忆!
“你……你怎么……”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
江烬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清禾的心脏:
“别怕,姐姐。”
“那个垃圾……我替你处理掉了。”
“他当年怎么打你的,我替你……百倍、千倍地还给他了。”
轰——!
沈清禾的大脑一片空白。处理掉了?百倍千倍地还给他?父亲……那个早已失踪多年、被她刻意遗忘在记忆最黑暗角落的男人……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尖锐、凄厉、划破城市喧嚣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声音如此之近,如此密集,仿佛有无数辆警车正呼啸着将整个医院团团包围!警笛声穿透厚重的墙壁,在空荡的楼梯间里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合奏!
沈清禾猛地抬头,惊骇欲绝的目光撞进江烬的眼底。
少年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慌乱,反而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纯粹、干净,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羞涩腼腆,像清晨沾着露珠的阳光。然而,嵌在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漩涡般的黑眸里,却只呈现出一种极致纯粹的、令人血液冻结的疯狂!
“听……”他轻声说,仿佛在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箍着她的手臂终于松开。
在沈清禾惊骇的目光中,江烬慢条斯理地从他那身过于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手术刀。
小巧,锋利,闪着冰冷无情的不锈钢寒光。正是医院手术室里最常见的那种型号。刀柄被他修长而稳定的手指轻轻捏着。
窗外的警笛声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着空气,也撕扯着沈清禾濒临崩溃的神经。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楼梯间高处的气窗,诡异地投射在江烬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微笑着,动作轻柔得如同托起一件稀世珍宝,缓缓地、不容抗拒地,将手术刀冰凉的金属刀柄,塞进了沈清禾因为极度恐惧而僵硬冰冷、完全无法动弹的手心。
他的指尖包裹住她冰冷的手指,强迫她握紧了那小小的、却足以致命的凶器。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牵引着那把锋利的手术刀,稳稳地、精准地,抵在了自己左侧胸壁——那个刚刚缝合不久、还覆盖着纱布的伤口正上方。刀尖轻易地刺破了薄薄的病号服布料。
少年微微倾身,滚烫的、带着血腥和药水气息的呼吸拂过沈清禾惨白如纸的脸颊。他的笑容在红蓝警灯的疯狂闪烁下,被切割成一片片诡异的光影。
“姐姐,”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狂热和献祭般的满足,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警笛轰鸣,狠狠凿进沈清禾的耳膜深处。
“现在……”
“轮到我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