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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石记

精选章节

1 石屑纷飞中的执念

青石镇的名字,源于环绕它的那条青碧溪流,更源于溪中取之不尽、坚硬如铁的青色石头。镇上的男人,十有八九是石匠。锤击錾凿之声,从清晨薄雾未散响至黄昏暮色四合,是小镇亘古不变的韵律。

少年阿溪就出生在这样的韵律里。他爹是镇上最好的石匠,人称“石老倔”。阿溪从小就在石屑堆里摸爬滚打,看爹如何用粗糙的大手和冰冷的铁器,驯服那些棱角峥嵘的顽石,把它们变成石臼、石磨、石墩、甚至祠堂门口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石老倔的手艺是吃饭的本事,也是他全部的骄傲。他常对阿溪说:“小子,石头硬,人就得比石头更硬!这辈子,能把石头琢磨透了,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阿溪的手艺学得很快,十六七岁上,錾刻的线条已有了几分他爹的刚劲。但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着那些冰冷的成品——再精致的石臼也只为捣碎谷物,再威风的石狮也只能日晒雨淋——他总觉得石头不该只是这样。它们沉默地躺在溪底,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难道只是为了被凿成工具或装饰?

这个念头像溪底的暗流,在他心里潜滋暗长。直到那个雨后的傍晚。

暴雨初歇,溪水涨得浑浊湍急,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和断枝。阿溪沿着岸边巡看自家垒砌的石堤是否受损。忽然,一点微弱却奇异的光芒,在浑浊的水流边一闪而逝。他以为是错觉,蹲下身仔细搜寻。在一块被水流冲得半露的、形状奇特的深青色石头旁,他再次看到了那光。很微弱,像夏夜里最黯淡的萤火,带着一种温润的、近乎活物的青色,在湿润的石皮下若隐若现。

阿溪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挖了出来。石头入手冰凉沉重,除了形状有些奇特,表面粗糙不平,并无太多出奇。但那点微光,在暮色四合中,却显得如此真实,如此……不凡。他紧紧攥着石头跑回家,在油灯下反复端详。灯光下,那点微光反而看不真切了,但阿溪坚信,这不是幻觉。

“爹!你看!”他兴奋地把石头举到正在磨凿子的石老倔面前。

石老倔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溪里捞的烂石头罢了,瞎激动什么?赶紧去把门口那堆碎石料清了!”

“不是!爹,它会发光!刚才在水边……”阿溪急切地解释。

“发光?”石老倔停下动作,皱起眉头,粗糙的手指在石头表面用力搓了搓,沾了一手泥水,“瞎话!是水光晃了眼吧?石头就是石头,生来就是被用的。琢磨它能吃还是能穿?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把手艺练精了才是正理!” 他把石头随手丢在墙角堆放的废料里,不再理会。

阿溪默默捡起那块石头,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泥污。爹的话像冰冷的石锤敲在他心上。石头就是石头?可那光呢?那转瞬即逝的、仿佛蕴藏着某种秘密的青光呢?他第一次对爹笃信了一辈子的道理产生了怀疑。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他要知道这石头为什么会发光,他要找到更多这样的石头,他要看看,石头除了被凿成工具,还能是什么!

2 逆流而上的追寻

从那天起,阿溪的生活多了一项隐秘的内容——寻找发光的石头。他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沿着青石溪上下游跋涉。他潜入冰冷的溪水,翻开每一块可能藏匿秘密的石头;他攀上险峻的溪岸,在岩缝苔藓间仔细搜寻。双手被碎石划破,脚板被溪水泡得发白,烈日晒脱了皮,寒风吹裂了唇。青石镇的石匠们发现阿溪变得沉默寡言,干活时也常走神,私下里议论:“石老倔家的娃,怕是魔怔了,总往溪里跑,找什么宝贝石头?”

石老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精心传授的手艺,在阿溪手里似乎停滞不前了。他训斥、责骂,甚至有一次气急了抄起藤条抽在阿溪背上:“不务正业!石头能当饭吃?找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能让你在镇上立足?能给你娶上媳妇?能让你老了有口饭吃?”

藤条抽在皮肉上的火辣疼痛,远不及爹话语里的失望和现实的重压让阿溪难受。是啊,他找的石头,不能吃,不能穿,不能卖钱。青石镇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一锤一凿,换来米粮布匹。他的追寻,在旁人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内心的挣扎像两股激流在撕扯他。一股是现实的洪流:爹的期望、小镇的规矩、生存的压力,它们冰冷而强大,催促他回到石匠的轨道,安稳地度过一生。另一股是他心底那股微弱却倔强的潜流:那点神秘的光,代表着一种未知的可能,一种超越凿石臼、刻石狮的、更宏大或更深刻的东西。他无法言说那是什么,但放弃寻找,就像亲手掐灭自己灵魂深处刚刚燃起的一星火苗。

他变得愈发沉默,只在无人知晓的清晨或黄昏,依旧执着地沿着溪流寻找。他发现那种会发光的石头极其稀少,且光芒极其微弱短暂,往往只在特定角度、特定光线下昙花一现。几年过去,他零零星星又找到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带着那种独特的、仿佛蕴含着溪水灵魂的深青色。他把它们藏在床下一个旧木箱里,夜深人静时拿出来摩挲,对着油灯或月光痴痴地看,试图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光芒,解读其中的奥秘。然而,除了石头本身冰冷的触感和越来越深的困惑,他一无所获。

3 盲女与磨石

阿溪二十三岁那年,青石镇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青石溪断流了,裸露出狰狞的、布满龟裂的河床。石匠们的生计顿时陷入困境。凿好的石器没了水路运不出去,上游没了水,连打磨石器的活儿都少了。饥饿和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小镇蔓延。

石老倔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沉重的家庭担子骤然压在了阿溪肩上。他必须找到活路。看着龟裂的河床,看着家中日渐空荡的米缸,看着爹憔悴的病容,阿溪第一次感到了绝望。他那些宝贝的“发光石头”,在生存危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一天,他为了给爹换点药钱,背着一小袋勉强磨好的石针(一种缝制皮具的工具),走了几十里山路,来到邻近一个稍大些的集镇。集市也萧条,他蹲在角落许久无人问津。日头西斜,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离开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大哥,您……卖的是石针吗?”

阿溪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布裙的姑娘。她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但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焦距——是个盲女。她手里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一些绣工精美的帕子和香囊。

“是,是石针。”阿溪连忙回答。

盲女摸索着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石针,用指尖细细地摩挲针尖和针身的每一处。“真好,”她脸上露出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意,“针身匀称,针尖锐利又不失圆润,磨得真用心。比我阿爹以前用的好多了。”

阿溪一愣。他从未想过,自己视为糊口手艺、甚至有些厌倦的石针,在一个盲女指尖的触摸下,竟能获得如此真诚的赞美。她看不见针的样子,却能用触觉“看”到它的灵魂——那份匠人倾注其中的、对“好用”和“称手”的追求。

“姑娘,你……”阿溪不知该说什么。

“我叫小萤。”盲女微笑着说,“我阿爹以前也是石匠,后来眼睛坏了。他说,好的石针,磨的时候心要静,手要稳,心里想着要用它的人缝得顺畅舒服,针自然就磨得好。大哥,你的针里有这份心。”

阿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小萤空洞却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她篮子里那些需要无数根石针才能缝制出的精美绣品,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暖涌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鄙夷的、爹视为全部意义的“实用”,在另一个维度上,也连接着人心,传递着温度。他执着寻找的“光”,是否也并非那么虚无缥缈?

“这些针……姑娘你需要多少?”阿溪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钱不多,能先买三根吗?”小萤有些窘迫。

阿溪默默数出五根最好的石针,塞到小萤手里:“拿着吧,算我送你爹的。他……是个好石匠。” 他没要钱。

回去的路上,阿溪的心境悄然变化。龟裂的河床依旧狰狞,爹的病容依旧沉重,但小萤指尖摩挲石针时的微笑,像一点微弱的萤火,驱散了他心中积郁的阴霾。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追求,是否一定要是惊天动地或超凡脱俗?爹穷尽一生追求将石头“琢磨透”,造出有用的器物,养活了一家人,赢得了手艺人的尊重,这是否也是一种值得尊敬的“道”?而自己追寻的“发光”,那神秘的光芒,它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证明石头不只是石头吗?

4 石心问道

大旱之年,青石镇熬得异常艰难。石老倔最终没能熬过去。临终前,他拉着阿溪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溪啊……爹……知道拦不住你……找你的石头去吧……只是……人活着……总得……先站住了脚……” 话未说完,便咽了气。

爹的去世,像抽掉了阿溪生命中最后一块熟悉的基石。他处理完后事,守着空荡荡的老屋和那箱沉默的石头,巨大的茫然和虚无感吞噬了他。爹的追求终结了,他穷尽一生,成了青石镇最好的石匠,但也仅此而已。自己的追求呢?几年苦寻,除了几块偶尔闪一下微光的石头,一无所获。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人生,究竟该往何处去?

在极度的迷茫中,他想起了镇子后山深处那座破败的“无名观”。据说很多年前曾有个云游的道士在此落脚,留下几卷残破的经书后不知所踪。镇上没人信这个,道观早已荒草丛生。鬼使神差地,阿溪带着他的问题,走进了那片废墟。

道观很小,仅存一间漏风的偏殿。他在残破的神像(依稀能看出是太上老君)前枯坐了一天一夜。饥饿和寒冷让他意识模糊。他拿出木箱里最大的一块发光石,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喃喃自语,向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也向自己发问:

“我爹追求‘琢磨透’石头,造物养家,他错了吗?没有,他尽了石匠的本分。”

“我追求石头的光,是错了吗?那光明明存在!”

“可这光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它不能果腹,不能御寒,不能让我像爹一样在镇上立足……”

“难道穷极一生,就为了找几块会发光的石头?那找到了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我到底在追求什么?是这光本身?还是这光背后……某种能让我心安的东西?”

没有神启,没有顿悟。只有山风穿过破殿的呜咽,和手中石头冰冷的触感。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彻底淹没时,他无意间将手中的石头,凑近了从屋顶破洞漏下的一束清冷的月光。

奇迹发生了。

在那束纯净月光的映照下,他手中那块深青色的石头,内部仿佛被唤醒了一般,骤然焕发出柔和而清晰的青色光芒!不再是溪边那转瞬即逝的微弱一点,而是整个石头由内而外地透亮起来,光芒温润、深邃、稳定,如同将一小片凝固的、有生命力的溪水捧在了手心!光芒甚至透过他的指缝,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阿溪惊呆了,心脏狂跳,几乎忘了呼吸。他颤抖着将石头完全置于月光下。光芒更加盛放,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静谧、深邃,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秘密,又带着溪水流动般的生机。他明白了!这石头并非自身发光,它需要光!它像一块最纯净的璞玉,只有遇到真正的、纯粹的光(如月光),才能将其吸纳、转化,绽放出自身最极致、最本质的华彩!

他猛地看向墙角堆放的、爹生前留下的那些未完成的石料,以及自己这些年随手雕琢的一些不成器的小玩意儿(有小鸟、有游鱼、有简单的花纹)。在石头绽放的青光映照下,这些冰冷的石头仿佛都拥有了生命,线条流动起来,展现出一种从未被注意过的、粗犷而原始的美感。

一道闪电般的念头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他追求的光,从来不在石头之外,而就在石头本身!只是它需要被“看见”,需要被“唤醒”!爹追求的是石头的“用”——将它塑造成工具,服务于人。而他所痴迷的,是石头的“质”——它内在的、与天地共鸣的灵性与美。这两者,从来就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

5 溪石映心

带着那块在月光下焕发神采的石头和豁然开朗的心境,阿溪回到了青石镇。雨季终于来临,青石溪恢复了奔流。小镇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阿溪依旧是个石匠。他继承了爹的手艺,錾刻石臼、石磨、石墩,甚至开始挑战更复杂的石雕。他的手艺更加精湛,因为他不仅追求“有用”,更在锤凿之间,开始用心去感受每一块石头的纹理、硬度、色泽,去倾听石头本身“想”成为什么。他雕刻的石狮子,眼神不再仅仅是威猛,更添了一丝洞察世事的灵动;他打磨的石臼,内壁的弧度更加流畅自然,仿佛天生如此。

同时,他从未停止寻找和收集那些深青色的溪石。他不再执着于它们能否发光,而是欣赏它们独特的形态、质感、颜色。他将它们精心挑选、组合,有时仅仅简单打磨,保留天然的粗粝感;有时则根据其天然形态,稍加雕琢,点化成山峦、云霞、静坐的老者或奔腾的骏马。这些作品,不再是纯粹的工具,也不再是徒有其表的装饰。它们是他与石头对话的印记,是自然之质与匠人之心的共鸣。

他将这些蕴含着“质”与“灵”的作品,和他赖以生存的实用石器一起,带到集市上。起初,人们只买他的石臼石磨,对那些“怪石头”嗤之以鼻。“不当吃不当喝的,弄这些玩意儿干嘛?”有人嘲笑。

阿溪只是笑笑,并不争辩。他会在摊位上,将一块精心挑选、形态奇崛的青石,放在一盆清水中。阳光或月光透过水面,在合适的角度,那块石头内部便会隐隐透出那温润神秘的青色光晕,如梦似幻。

渐渐地,有人被那奇异的光所吸引。先是好奇的孩子,然后是镇上的教书先生、药铺的老掌柜、甚至一些从外地来的行商。他们驻足,惊叹于那自然天成的美和若有若无的灵光。有人开始询问,有人愿意出钱购买。阿溪并不漫天要价,他只希望这些石头能找到懂得欣赏它们的人。

更让阿溪没想到的是,那个叫小萤的盲女,竟然在旁人的描述下,循着记忆中的声音找到了他的摊位。她请求阿溪让她摸摸那些“会发光的石头”。当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或光滑或粗粝、或圆润或嶙峋的石面,感受着它们独特的形态和温度时,她的脸上绽放出比看到石针时更加明亮动人的笑容。

“阿溪哥,”她轻声说,空洞的眼睛仿佛望向远方,“我‘看’到了……这石头里有风的声音,有水流的痕迹,有……光的感觉。暖暖的,很安静。”

小萤的话,像一道温暖的溪流,彻底涤清了阿溪心中最后一点尘埃。他追求的“光”,小萤用指尖“看”到了。它并非视觉意义上的光芒,而是一种存在于万物之中、等待被感知和共鸣的灵性,一种连接人心的温暖与美好。它可以是一块石头的内在光华被月光唤醒的刹那,可以是一件称手工具带给使用者的便利与安心,也可以是盲女指尖触碰自然造物时,心中升腾起的那份纯粹喜悦。

6 石语潺潺

岁月如青石溪水,不舍昼夜地流淌。阿溪老了,人们不再叫他阿溪,而尊称一声“溪石翁”。他成了青石镇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的手艺依旧精湛,制作的实用石器经久耐用,是家家户户离不开的物什。而他那些“溪石作品”,也渐渐有了名气。它们不再仅仅在本地集市出现,有时会被慕名而来的行商或文人雅士购走,带到更远的地方。有人说,溪石翁的石头里,藏着青石溪的灵魂。

溪石翁的家,临溪而建。后院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石园”。没有名贵的花木,只有他从溪中、山中精心挑选搬运回来的各种石头。最多的,依旧是那些深青色的溪石。它们或被清水供养,或半埋于苔藓地衣之中,或与其他顽石堆叠成趣。阳光穿过树隙,洒落园中;月华如水,静静流淌。每当此时,园中总会有几块石头,在特定的角度,幽幽地焕发出那温润的青色光芒,如同星辰落入凡间,与清风流水私语。

溪石翁常坐在石园中的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那是他爹早年凿出的石墩,如今已被岁月和身体磨得温润如玉。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执着于寻找和追问。他只是看着,听着,感受着。

他看着溪水奔流,冲刷着岸边的石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石头被磨圆了棱角,变得更加温润,有些甚至显露出内部潜藏的美玉。这过程缓慢、无声,却蕴含着永恒的力量。他想,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追求的意义,或许并不在于抵达某个明确的终点,获得某种惊天动地的答案。而在于这“冲刷”与“琢磨”的过程本身——在于用一生的时间,去感受,去经历,去创造,去建立连接,去唤醒自己与他人、与万物内在的那一点灵光。

他听着溪水潺潺,鸟鸣啾啾,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这些声音,和石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集市上的人声鼎沸、小萤摸索着触摸石头时发出的轻柔赞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生命最真实的背景。每一种声音,都代表着他生命河流中汇入的一道支流,一种追求的回响——生存的责任、技艺的精进、对神秘的探索、对美的感知、对他人苦难的共情……它们最终都融入了这条名为“活着”的大河,不分彼此。

他感受着身下石墩传来的坚实与清凉。这是爹的遗泽,是“有用”的象征。手中摩挲着一块刚从溪中拾回的、带着水汽的深青石,其粗糙的表面下,或许正孕育着下一次月华下的光华绽放。这是他对“质”与“灵”的探寻仍在继续的证明。而小萤前些日子托人送来的、用他当年赠送的石针缝制的厚实冬衣,正温暖着他的身体。这无声的馈赠,是连接与善意的回响。

穷极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是石老倔手中那凿出的“有用”与安稳?

是阿溪年轻时苦苦追寻的那道神秘“光”?

是小萤指尖感受到的、万物内在的灵性与温暖?

是溪石翁此刻园中,石映月华、心纳百川的宁静?

或许,都是。又或许,答案早已超越了言语的藩篱,融入了眼前这奔流不息的溪水,融入了园中静默无言却光华内蕴的石头,融入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与这世界的真实触碰之中。

溪石翁缓缓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丝平和的笑意。他不再需要答案。他已然在“追求”本身里,找到了栖息之地,如同溪底的石头,被水流温柔地拥抱,在永恒的冲刷中,映照着天光云影,也映照着自己澄澈的内心。

清风徐来,园中一块半浸在浅水中的青石,恰好被一缕穿过云隙的月光照亮。温润的青色光芒悄然亮起,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一句无声的偈语,在静谧的石园中,低回,流转,最终归于潺潺的溪声里,流向远方。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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