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替秦漠的白月光顶罪入狱三年。
出狱那天下着暴雨,她才知道父亲为救公司猝死,头七刚过。
秦漠在雨中冷笑:“顾家的报应,玩够了吗?”
后来他助理送来染血的文件——苏晚伪造车祸的证据,和顾父临终信。
秦漠发疯冲到医院,却见顾南枝用他给的支票付清流产费用。
护士提醒:“病人要求用麻醉,她说不想记住这种疼。”
他踹开病房门时,只看到空床上胎儿的B超单。
背面写着:“秦漠,你的孩子不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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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像沉重的命运之门轰然关闭,又像是某种终结的宣告。顾南枝站在监狱门口,单薄的身体裹在洗得发白、早已不合时令的旧外套里,微微佝偻着。外面,不是自由的天光,而是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豆大的雨点裹着深秋的寒意,砸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
三年了。
一千多个日夜,从骄阳似火的盛夏到滴水成冰的严冬,再到如今这萧瑟的深秋。她为秦漠心尖上的那抹白月光——苏晚,顶下了一场蓄意车祸的罪名。罪名是她醉酒驾驶,撞残了苏晚。秦漠当时猩红的眼睛盯着她,每一个字都淬着冰:“顾南枝,你这辈子就该烂在这里!为晚晚赎罪!”她签了认罪书,没有辩解,只求他看在她父亲顾正宏年迈的份上,不要牵连顾家,不要动顾氏。那时秦漠只回以一声轻蔑至极的嗤笑。
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刺骨的寒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顾南枝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手指触碰到外套口袋里唯一坚硬的东西——一枚三年前放进去的、早已不再流通的硬币。她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金属,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过去的锚点。
没有伞,也没有人来接。她早该知道的。
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凭着记忆里残存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最近的公交站。鞋底早已磨平,每一步都像是在冰冷的泥水里滑行,好几次险些摔倒。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和过分纤细的腰肢,引得路过的行人投来或诧异或怜悯的目光。她低着头,将脸埋进湿冷的衣领,隔绝那些视线。三年牢狱,早已磨去了她身上所有属于顾家大小姐的骄矜。
公交站台简陋的雨棚下积着水。顾南枝挤在几个同样被淋湿的陌生人中间,湿冷的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和雨水的气息。她掏出那枚唯一的硬币,攥在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辆老旧的公交车喘着粗气停下,车门“嗤”地打开。顾南枝随着人流挤上去,投币口像一个冰冷的怪兽之口,她将硬币投入,“当啷”一声轻响,宣告着她与这个脱节三年的世界重新产生了联系。车内拥挤不堪,弥漫着汗味和湿衣服的馊味。她缩在角落,车窗玻璃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外面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冷漠的喧嚣。
终点站,是顾家曾经所在的别墅区,那片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云水湾”。
车在站台停稳,顾南枝几乎是踉跄着下来。雨水瞬间再次将她吞没。她沿着熟悉又陌生的道路走着,心口像揣着一块冰,又冷又沉。越靠近家门,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发浓重。
终于,那栋熟悉的欧式别墅出现在视野里。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别墅那扇曾经光可鉴人的雕花大铁门上,赫然交叉贴着两张巨大的、刺眼的白色封条!雨水打湿了纸张,墨迹晕染开来,像两道狰狞的伤疤。庭院里,她父亲精心侍弄多年的名贵花草早已枯死凋零,野草疯狂滋长,几乎淹没了小径。曾经灯火通明、充满欢声笑语的房子,此刻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怪物的眼睛,死寂地凝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不…不可能…”顾南枝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扑到冰冷的铁门上,透过栅栏的缝隙向里张望。里面空荡荡的,所有值钱的家具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些狼藉的废弃物。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喂!干什么的?!”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撑着伞跑过来,语气不善地呵斥,“这里查封了!闲人免进!”
顾南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转身,湿透的脸上满是绝望:“查封?为什么查封?这里…这里是我家!我姓顾!顾正宏是我爸爸!他人呢?他在哪里?求你告诉我!”
保安狐疑地打量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隐约的同情:“顾家?哦,你说顾正宏顾董啊?”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人…早没了啊。听说是公司破产,欠了天大的窟窿,人急得脑溢血,送到医院没两天就…唉!头七都过了好几天了!”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直接劈在顾南枝的天灵盖上。她眼前猛地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泥水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裤料,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
没了?爸爸…没了?
公司破产?脑溢血?头七……都过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三年前她签下认罪书时,秦漠那张冷酷又带着掌控一切神情的脸在脑海中闪过。他答应过的!他明明答应过不动顾家,不动爸爸的!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喊从喉咙深处冲出,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她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水里,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恸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彻底破碎的枯叶。
“爸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破碎的呜咽被雨水无情冲刷,只剩下无声的绝望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和心口那个被硬生生剜走、鲜血淋漓再也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冷硬流畅、如同暗夜猛兽般的黑色宾利慕尚,无声地碾过湿漉漉的路面,稳稳地停在了别墅的铁门外。车轮带起的泥水溅起,有几滴冰冷地落在顾南枝跪在泥泞中的小腿上。
车门被推开,一把巨大的黑伞首先撑开,隔绝了倾盆的雨幕。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跨下车,纯手工的黑色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微小的水花。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俊美得近乎凌厉的脸——秦漠。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肩线平直,气质冷硬如出鞘的刀锋。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和如注的暴雨,他深邃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那个蜷缩在泥水里、卑微如尘的身影上。那双曾经让她痴迷沉醉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毫不掩饰的、淬着冰的讥诮。
顾南枝缓缓抬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眼中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冷漠和……快意?
保安看清来人,立刻换上一副恭敬惶恐的表情,弯着腰小跑过去:“秦…秦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里脏,您……”
秦漠没有理会保安,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在顾南枝脸上。他撑伞的手很稳,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他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个湿冷狼狈的世界隔绝开来。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助理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助理立刻点头,快步走向保安,似乎在交涉。
雨声哗哗,秦漠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冰冷磁性,清晰地钻进顾南枝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顾家的报应,玩够了吗,顾南枝?”
玩够了吗?
轻飘飘的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顾南枝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地锯。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撞,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报应?她顶罪入狱三年,受尽非人折磨,父亲含恨离世,家破人亡…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一场轻描淡写的“报应”?一场供他欣赏的、名为“玩”的戏码?
顾南枝撑着泥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不知是冻僵了还是刚才摔倒时磕伤了。泥水顺着她瘦削的下巴往下滴落,她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露出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骇人火焰的眼睛。
她死死地盯着铁门外那个如同神祇般冷漠完美的男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秦漠…你答应过我的!”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变形,“你答应过…只要我认罪…就不动顾家…不动我爸爸的!” 她几乎是用尽生命在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秦漠撑伞的手纹丝不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甚至连一丝细微的涟漪都没有泛起。他薄唇微勾,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残忍兴味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出早已预料到的、结局悲惨的戏剧。
“答应?”他轻轻嗤笑一声,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顾南枝,你一个蓄意撞残晚晚的杀人未遂犯,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顾正宏自己没本事守住家业,急火攻心,那是他活该。顾氏?不过是块烂肉,我嫌脏手。”
“嫌脏手?”顾南枝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又绝望,在雨幕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秦漠!是你!是你逼死他的!是你毁了一切!苏晚那个贱人……”
“闭嘴!”秦漠的眼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冰冷刺骨的怒意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漠然。他握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苏晚的名字,是他绝对的逆鳞。“再敢污蔑晚晚一个字,我不介意让你再进去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脏’!”
他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顾南枝惨白的脸,那眼神里的厌恶和警告,比这深秋的暴雨更让她遍体生寒。最后,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她沾满泥泞、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裤子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滚远点。”他嫌恶地吐出三个字,仿佛她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别脏了这块地。”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亵渎。黑伞微转,遮住了他冷硬的下颌线条。他转身,朝着助理和保安交涉的方向走去,步履沉稳,背影在雨幕中挺拔得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隔绝在温暖和光明之外。
顾南枝眼睁睁看着那抹冰冷的身影消失在宾利车门内,引擎发出低沉而傲慢的咆哮,黑色的车身碾过积水,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只留下被车轮无情溅起的、肮脏冰冷的泥水,再次劈头盖脸地泼了她一身。
冰冷的泥水顺着发梢、脸颊流下,渗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顾南枝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泥塑。心脏的位置,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漏着寒风的空洞。秦漠最后那个嫌恶的眼神,那句“别脏了这块地”,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那个空洞里,将里面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过去的、可笑而脆弱的念想,彻底搅碎。
爸爸死了。家没了。而她为之付出三年牢狱、付出整个顾家前途、甚至付出父亲生命去守护的那个男人,亲手把她推进地狱,然后站在岸上,冷漠地看着她沉沦,还要嫌她弄脏了他的视线。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她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身体深处,一种被掏空般的、陌生的坠痛感隐隐传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依旧平坦的小腹。一个模糊而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混乱的脑海。在监狱的最后一个月,那迟到了两个多月的生理期,还有此刻这异常的坠痛……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唯一的一次,是在入狱前,他喝醉了……她怎么敢有这种妄想?
顾南枝猛地甩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她不能想,也不敢想。她扶着冰冷的铁栅栏,指甲深深掐进金属的缝隙里,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不行,她不能倒在这里。爸爸走了,顾家没了,但她还在。她得活下去,哪怕是像野草一样,在泥泞里爬着,也要活下去。
她踉跄着转身,不再看那栋贴着封条的、象征着死亡和终结的别墅,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与那辆黑色宾利相反的方向,重新没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幕之中。
顾南枝在一个破旧、终年弥漫着潮湿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混合气息的城中村小旅馆里住了下来。用身上仅存的、出狱时发放的微薄路费,付了三天的房钱。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和一个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窗户玻璃裂着缝,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腹部的坠痛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在寒冷的侵袭下变得越发清晰和顽固,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不断拉扯。恐慌如同藤蔓,无声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第三天清晨,她在公共卫生间那面布满污渍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得吓人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裹紧了那件单薄的外套,用口袋里最后几个硬币,坐公交去了最近的社区医院。
挂号,等待。坐在充斥着消毒水和疾病气息的冰冷长椅上,她感觉自己像一件等待宣判的货物。终于叫到她的名字。
“顾南枝?”戴着口罩的女医生翻看着病历本,语气平淡无波,“哪里不舒服?”
“我……”顾南枝喉咙发干,声音艰涩,“我…月经…很久没来了。最近…肚子有点痛。”
医生抬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她一眼,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黑说明了一切。“躺上去,做个B超。” 指令简洁而冰冷。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顾南枝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B超探头的冰冷触感和轻微的压力,让她全身的神经都高度紧张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不敢看医生的表情,也不敢看旁边的显示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宫内早孕,大概八周左右。”医生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寂静的诊室里响起,像法官敲下的法槌,“有轻微先兆流产迹象。要吗?”
嗡——
顾南枝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八周…入狱前…那唯一混乱又耻辱的一晚…竟然真的……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她猛地侧过身,对着冰冷的地面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恐惧和一种灭顶的绝望。
“不…”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要…我不要!”
医生似乎对这种反应司空见惯,只是淡淡地收回探头,扯过几张纸巾递给她:“去外面缴费,预约手术时间。自己考虑清楚。”
顾南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她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B超单,上面那个模糊的、小小的孕囊影像,像一道狰狞的诅咒。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腹部的坠痛感似乎更明显了,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她做出决定。
不要。她不要这个孩子。这是秦漠的孩子!是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害死她父亲、摧毁她一切的男人的血脉!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所有苦难最恶毒的嘲讽!它不配来到这个世上!它只会提醒她过去有多么愚蠢和不堪!
恨意如同黑色的岩浆,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犹豫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母性的本能。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向缴费窗口,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也踩在心头那个小小的影像上。
冰冷的金属缴费窗口后面,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报出一个数字。顾南枝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和干瘪的钱包,指尖冰凉。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有资格选择结束这个错误吗?连流产的费用,她都付不起。巨大的无力感让她几乎窒息。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任由绝望的黑暗将自己吞噬。腹部的疼痛,此刻反而变得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顾…顾小姐?”
顾南枝茫然地睁开眼。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戴着眼镜、气质干练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复杂和不易察觉的同情。是秦漠的特助,李铮。她见过他很多次,替秦漠传话,处理各种“杂事”。
李铮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苍白得吓人的脸,落在她手中紧攥着的那张B超单上,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复杂,甚至闪过一丝震惊。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印着银行烫金标志的信封,双手递了过来。
“顾小姐,秦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谨慎。
顾南枝没有动,只是用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李铮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轻轻将信封放在她身旁冰冷的塑料座椅上。“秦总说…让您…好自为之。” 说完,他似乎不敢再看顾南枝的眼睛,微微欠身,转身快步离开了医院嘈杂的走廊,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顾南枝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信封。她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拿起来。信封没有封口。她抽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支票。金额足够支付手术费,甚至绰绰有余。上面的签名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秦漠。
呵……好自为之?用钱打发?像打发一个纠缠不休的叫花子?还是…买断她肚子里这个他根本不知道存在的“麻烦”?
顾南枝看着那串冰冷的数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她死死攥着那张支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薄薄的纸张边缘几乎要被她捏碎。一股混杂着屈辱、恨意和某种决绝的冰冷力量,从脚底升起,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挺直了脊背,虽然瘦弱,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她拿着那张支票,一步步走向缴费窗口,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又异常坚定。
冰冷光滑的台面。她将支票和B超单一起推了过去。
“顾南枝,预约人流手术。”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暴风雨过后死寂的海面。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着两簇幽暗的、近乎毁灭的火焰。
缴费,签字,预约时间。流程走得很快。护士递给她一张手术通知单,上面印着冰冷的时间:三天后,上午九点。
顾南枝拿着那张纸,看也没看,转身离开了窗口。那张B超单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皱成一团。支票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指尖,那是秦漠施舍的“买命钱”。
三天后。市立医院妇产科手术室外。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走廊里光线惨白,照在等候椅上寥寥几个同样苍白的女人脸上。顾南枝坐在角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像个没有温度的影子。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已经变得温热的支票,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
三天,像三年那么漫长。腹部的隐痛一直如影随形,像某种倒计时的催促。她几乎没有合眼,脑海里翻腾着过去的碎片:父亲慈祥的笑脸,顾家别墅温暖的灯光,秦漠曾经偶尔流露的温柔,然后是冰冷的铁窗,父亲猝死的噩耗,秦漠在雨中那淬了毒的冷笑……最后,定格在那张B超单上模糊的小小影像。
恨意如同黑色的藤蔓,在这三天里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也冰封了所有其他可能的情感。
“顾南枝!”冰冷的电子音叫到了她的名字。
顾南枝猛地回神,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
一个戴着蓝色手术帽和口罩的护士拿着记录板走过来,例行公事地询问:“顾南枝?预约的无痛人流?”
顾南枝抬起眼,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她看着护士,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碎冰相撞:
“不用麻药。”
护士正在记录的手顿住了,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透过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看着她:“不用?无痛人流就是用静脉麻醉的,睡一觉就结束了,基本没感觉。普通人流很疼的,你确定?”
顾南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苍白。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护士身后那扇紧闭的、通往手术室的门,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嗯。不用麻药。” 她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一个残酷的指令,“疼点好。记住这种疼。”
记住这疼。记住是谁给的。记住这深入骨髓的恨。
护士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死寂的眼睛,似乎想再劝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在记录板上划掉了什么,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那跟我来吧。家属在外面等。”
“没有家属。”顾南枝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抬脚跟上了护士的脚步。高跟鞋踩在光滑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一步一步,走向那场她为自己和孩子选择的、清醒的凌迟。
与此同时,秦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有些压抑。秦漠站在窗前,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他松了松领带,感觉那昂贵的真丝面料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三天,顾南枝那张在雨中惨白绝望、眼中燃烧着恨意的脸,如同鬼魅般不时在他眼前闪过。还有她最后那句嘶吼:“是你逼死他的!是你毁了一切!” 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他试图用堆积如山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但那份莫名的焦灼感却如影随形。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
“进来。”秦漠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门开了,进来的是特助李铮。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甚至有些发白,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干练。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快步走到秦漠身后。
“秦总。”李铮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绷,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漠终于转过身,蹙眉看着他:“什么事?”
李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双手递到秦漠面前。文件袋的边角处,赫然沾染着几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刺目的血迹!
“这是什么?”秦漠的眉头拧得更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盯着那抹血迹,心头猛地一跳。
“是…顾家的老管家,陈伯…托人辗转送来的。”李铮的声音艰涩,“他说…这是顾董生前拼死护住的东西,交代他…一定要找机会交给您…或者…顾小姐。”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陈伯…昨天在来送东西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人没了。东西是处理现场的警察在散落的物品里发现的,因为上面有您的名字,才转交到我们这里。”
顾正宏生前拼死护住的东西?给…他或者顾南枝?陈伯为此丧命?
秦漠的心脏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他一把夺过那个染血的文件袋,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牛皮纸袋被撕开,里面的东西滑落出来。
首先掉出的,是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英文的邮件往来记录截图。发件人的邮箱地址——suwan@***.com。收件人是几个国外的私家侦探和数据处理公司。时间,赫然就在三年前苏晚车祸发生的前一周!
秦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飞快地扫过那些邮件内容,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最后变得一片骇人的惨白。邮件里,苏晚清晰地指使对方伪造一段关键的、能证明顾南枝“酒驾”的监控录像片段!甚至详细描述了需要伪造的车辆型号、撞击角度、以及…顾南枝当天穿着的一条特定裙子的颜色!她连顾南枝当晚会出现在那条偏僻路段的时间都“未卜先知”!
伪造证据!蓄意构陷!
“嗡”的一声,秦漠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攥着那几张纸,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这怎么可能?晚晚…他心中那个纯洁善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晚晚…竟然…竟然是她自导自演了那场车祸?就为了…诬陷顾南枝?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急促地喘息着,试图消化这打败性的信息。目光落在文件袋里剩下的东西上。
那是一封…信。信封很旧,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力透纸背、却因为颤抖而显得有些歪斜的字——“吾女南枝 亲启”。是顾正宏的笔迹!
秦漠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抽出了里面的信纸。纸张有些皱,似乎被泪水打湿过又干涸了。上面是顾正宏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只是笔画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
「南枝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爸…可能已经不在了。别哭,我的傻女儿。」
「爸对不起你!爸没用!爸没能护住你,也没能护住你妈留下的顾氏!」
「爸知道你是冤枉的!爸查到了!是苏晚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是她买通人伪造了监控!是她设局害你!爸拿到证据了!可爸…斗不过秦漠啊!他把所有路都堵死了!他就是要你死!要顾家死!」
「爸去找过他!跪下来求他!求他看在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年的情分上,放过你,放过顾家…可他…他连门都没让爸进!他说…他说你是罪有应得!说顾家活该!」
「南枝…爸的心…好痛!爸没用!爸救不了你…爸…撑不住了…公司…没了…爸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对不起你和你妈…」
「爸只求你一件事:好好活下去!南枝!一定要活下去!带着爸和你妈的份,好好活下去!离秦漠和苏晚远远的!永远…永远不要再相信他们!」
「爸…走了。」
「勿念。」
「父:顾正宏 绝笔」
信的最后,字迹已经彻底凌乱变形,甚至有大片被泪水晕开的墨迹,触目惊心。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秦漠的脑中炸开!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和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巨响!
他看到了什么?
顾正宏查到了真相!是苏晚!是苏晚自导自演,栽赃顾南枝!
而他秦漠…做了什么?
他不仅不信顾南枝,亲手把她送进了监狱!他还在顾正宏跪求他时,将他拒之门外!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他!他成了苏晚手里那把最锋利的刀!是他!是他亲自斩断了顾南枝所有的生路!是他!是他逼死了顾正宏!
“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秦漠死死捂住嘴,却还是有几缕鲜红的血丝从指缝间溢了出来,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刺目的红点。
悔恨!滔天的悔恨!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将他吞噬!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剧痛!
“南枝…南枝!” 一个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名字从他染血的唇齿间嘶吼而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他猛地推开试图扶住他的李铮,像一头彻底失控的、濒临崩溃的野兽,双眼赤红,跌跌撞撞地冲向办公室大门!
“顾南枝在哪?!她现在在哪?!” 他对着门外惊呆的秘书嘶吼,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查!给我立刻查她所有的行踪!现在!马上!”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必须立刻找到她!他要去忏悔!去赎罪!去弥补这弥天大错!哪怕是用他的命去换!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黑色的宾利如同失控的子弹,在城市的车流中疯狂穿梭,无视红灯,引来一片刺耳的刹车声和咒骂。秦漠坐在后座,双手死死抓着前排座椅靠背,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喉头那股腥甜的铁锈味越来越浓。
顾正宏绝望悲愤的字迹,那染血的证据,还有顾南枝在雨中那双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睛……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切割,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世界彻底碾成齑粉。
“再快!!”他对着司机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焦灼而撕裂变形。司机额头全是冷汗,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李铮坐在副驾,脸色同样苍白,手机贴在耳边,语速飞快地低声询问着,然后猛地挂断电话,急切地回头:“秦总!查到了!顾小姐…她…她现在在市立医院!妇产科手术室!她预约了…人流手术!时间…就在半小时前!”
“人流手术”四个字,如同最后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秦漠的神经上!
人流手术?!
她怀孕了?
是他的孩子?!那个在他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存在的孩子?!
她竟然…竟然去做了人流?!她不要他们的孩子?!
巨大的恐慌和灭顶般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所有悔恨!秦漠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他猛地一拳砸在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快!快啊!!” 野兽般的咆哮在车厢内回荡。
车子一个近乎漂移的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终于猛地刹停在了市立医院急诊大楼门口。车还没停稳,后车门已经被秦漠一脚踹开!他像一道黑色的飓风,裹挟着地狱般的绝望气息,冲进了医院大门!
他无视一切,撞开挡路的病人和医护人员,赤红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指示牌,朝着妇产科手术室的方向狂奔!皮鞋在光洁的地砖上敲击出凌乱而急促的回响,如同他濒临崩溃的心跳。
“南枝!顾南枝!!” 他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在医院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恐慌和哀求。
手术室区域的指示牌就在前方!他看到了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终结的门!
秦漠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毫无顾忌地一脚踹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金属门板剧烈地颤抖着,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被硬生生踹开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里面很安静,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惨白的无影灯下,一张窄窄的手术床孤零零地摆在中央。
床上…空无一人。
只有雪白的床单铺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冰冷得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
秦漠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石像,僵立在门口,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空荡荡的手术床。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呼吸。
一个戴着口罩、刚从隔壁准备间出来的护士被这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看清门口如同煞神般、浑身散发着骇人气息的男人和他身后被踹坏的门锁时,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试图阻拦:“先生!这里是手术区!你不能……”
秦漠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眼睛死死攫住护士,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颤抖和绝望:“人呢?!刚才在这里做手术的顾南枝呢?!她人呢?!”
护士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声音有些发颤:“顾…顾南枝?刚…刚做完手术的那个病人?”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张空床,“她…她已经走了。”
“走了?!”秦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暴戾,“她刚做完手术?!她去了哪?!快说!!”
“她…她真的走了!”护士被他吼得脸色发白,语速飞快地解释,“手术刚结束没多久!她…她没用麻药,全程清醒的!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路都走不稳,但…但坚持自己签了字,然后就…就离开了!我们拦都拦不住!她…她好像付清费用了,用的…支票…”
支票?他给的那张支票?!
秦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猛地冲进手术室,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目光疯狂地在冰冷的器械和那张空床上搜寻。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手术床边一个用来放置病人私人物品的小推车上。上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有些眼熟的纸张。
秦漠的心跳骤然停止!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颤抖着手抓起那张纸。
是那张B超单!他曾经在李铮的描述中想象过无数次的东西!
他颤抖着手指,近乎粗暴地将它展开。
单子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孕囊影像依旧清晰。而在这张单子的背面,一行用某种深色的、不知是血还是墨水的液体写下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永久地烫进了他的视网膜,烫进了他濒临碎裂的灵魂深处——
字迹扭曲、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秦漠,你的孩子不配活。”**